数码宝贝世界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12
返回列表 发新帖

【转】私奔 __吕彦霖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薛凡在第二天很晚才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这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昨晚的劳累让他在回家的时候倒头就睡。他本以为自己会做一个悠长的美梦。和李慕兰的相遇以及四目相对可以说是上苍的恩赐了。他需要用一个漫长梦境把这些美好悉数重演,可是体积庞大的疲劳把先前的决心统统掩埋,只留给他一个困倦的躯体。薛凡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的末尾只剩下睡意。薛凡赶忙爬起来,用酸痛的手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害怕父亲也没有起来,他知道自己要给父亲和自己做饭。薛凡又努力一撑,坐起身子。忽然看到薛宝常坐在灶台前。薛宝常看见儿子醒了,就把灶台上的饭菜排在桌子上。饭菜一如既往的简单:粥,白米饭,一碟凉拌菜,还有一碟散碎的牛肉。牛肉飘着酒味,显然是昨晚他们在拦河堤上辛劳镇上犒劳他们的东西。薛宝常招呼儿子过来。薛凡赶忙去洗漱。然后坐在父亲对面开始吃饭。

    “昨晚很累吧?我听他们说你忙了很久才回来。”薛宝常想让自己的关心变得顺其自然,于是说起了昨天他和一起填拦河堤的人物的事情。

    “恩。不要紧的。”薛凡正在专心致志地把面前的米饭扒进口中。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即端起面前的稀粥狠狠地咽了一口,发出“咕嘟”的声音,看来是饿坏了。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要去东门周先生家的帐篷一趟。”薛宝常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一件要事,就赶忙说了出来。

    “周先生?我们不是算过一次了么?”薛凡抬起仍然有些惺忪的睡眼。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就把筷子伸向凉拌菜。

    “不是算命。今年的雨水你也知道的,确实有些大得过分了。镇里的庄稼淹了不少。大家也是害怕出什么事情。周先生说是人不敬天,天作此罚,所以就说要办个祭礼。祭拜一下,也算为乡里乡亲求个平安。”薛宝常竭力地回忆着他听到的消息。

    “嗯?是么?周先生。。。。。。唔,周先生自然是眼光如炬了,想来他的办法应该不错。对。。。。。。错不了。”薛凡本能地说出了自己莫名其妙,却又忽然支支吾吾地峰回路转。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清晨,在秋水镇雨季开始不久的时候自己和父亲去东门周先生那里算命的事情,突然想起了周先生收起铜钱后与父亲的窃窃私语以及那句忽然传入自己耳朵的“十八子女”的神秘谶语。那是个曾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可是,那个“十八子女”不就是“李”么?那个在大雨里给自己送伞的李慕兰是不是这句谶语的神秘主角?薛凡忽然想到了李慕兰,心中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他们昨晚曾经有那样四目相对默不作声的温暖时刻,虽然那个时刻他不得不揉着自己被捶的生疼的脊背,把自己的呼之欲出的“哎呦”生生掐灭。可是,他看着李慕兰的双眼,觉得时间忽然凝固,周围的空气渐渐向下坠落,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但是他又分明看到冯潇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分明听到李慕兰在渐渐稀薄的雨幕中时断时续的解释。他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忽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次让他满心欢喜的邂逅会给李慕兰带来怎样的烦恼或者伤心。他只能夹起很大一块米塞进嘴里,希望用咀嚼把所有不安集体吞咽。

    “是么?那咱们赶紧吃,一会就要去了,可别迟到了。”薛宝常对儿子的云里雾里十分惊异,只好随便找了句话来搪塞。他看着儿子,忽然觉得今天,不,是最近,他都是这样。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也许儿子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只能带给他日复一日的愁肠百结,可是他却帮不了儿子。

    “你。。。。。。是不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还是昨晚的活太重,身上不舒服?”薛宝常在犹豫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开口。他随即就后悔了,他本来不该抛出这样一个笨拙的问题并且期待儿子彻底理解自己抛砖引玉的良苦用心,他本来可以用更加委曲婉转的方式试着打开儿子的心结,可是他再一次失败了。

    “没,没什么,爸,你也赶紧吃,不是说吃完了要赶紧去东门么?天还下着雨呢,路估计要走上好一会儿呢,咱们可别耽搁了。”薛凡又向自己嘴里狠狠地塞进了一块大米。然后看了看和昨天相比算得上清朗却依旧有雨丝不断飘落的天空。父子之间的对话结果向来如同今年秋水镇的雨季中盼望晴天的人们一样失望。十七年来无论是薛宝常还是薛凡都试图用各种旁敲侧击交换各自心里的秘密。可是努力的结局无非是各自的意兴阑珊抑或是把秋水镇无关痛痒的气候问题一提再提。薛宝常看了一眼儿子,放弃了继续提问的努力。薛凡忽然想起了沈晚晴,那个曾经被他亲亲热热叫过母亲的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实际上始终不曾放弃过对她的想念。也许只有她才是他所有困惑所有伤心所有肝肠寸断的最终归宿,可是他只能借助自己只有三岁的浅薄记忆回忆关于她的旁枝末节。薛凡忽然站起来,说:“爸,你先吃吧,我去洗个脸。”随即奔向水缸,把一瓢水浇在自己脸上,深深地喘出一口气。

    薛宝常把散碎的牛肉一一夹进口中,酒味瞬间就将他的口腔填满。他明白,一个如何细致的父亲也比不上一个粗枝大叶的母亲。他明白自己仍然对于儿子的一切伤痛无能为力。酒味越来越浓,他记起自己昨晚喝的烂醉,遥遥晃晃地走回家去。在门口停住,忽然大声地喊了一句:“回来了,晚晴,开门。”这句话忽然把他的醉意一扫而空。他在腰间摸了很久拿出钥匙,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门,发现儿子已经睡熟,才长吁一口气。他在水缸前狠狠地浇了自己一头冷水,爬上竹梯,在屋子里静静地坐下,他静静地看着床边的一个角落,有些失神,那时从前沈晚晴放梳妆台的地方,现在落满了灰尘。

    薛宝常和薛凡收拾了一下碗筷,准备出发。薛凡把两把雨伞从杂物间里拿出来。特意挑出那把带有一抹紫色的递给父亲。薛宝常接过雨伞,看了一眼,又递给儿子。拿起另一把,说:“你用这一把吧,这一把结实。”随即走进了纤细的雨水中。薛凡接过雨伞,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赶紧撑开,随着父亲一起向东门走去。

    路的确不出所料的湿滑。因为长久的雨季,青石板上似乎长上了一层轻薄而且滑润的吸水植物。薛凡忽然想起了昨晚李慕兰举着雨伞在松软的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滑稽样子,有些想笑。她,现在怎么样了?她昨晚怎么样了?他不知道。

    一会儿的功夫。薛凡就看见东门周先生家的帐篷就在不远的地方,帐篷周围围了很多的人,几乎秋水镇的所有人口都悉数到场。雨季时分秋水镇的人与人之间向来是相互疏离的,少有聚会与闲谈,而如今,所有的人都在说话,发出远远的就可以听到的喧哗。薛凡和父亲走近了。发现了各色各样的雨伞拼接出一处硕大无朋的五彩斑斓。所有的人都在讨论,话题多数与连绵不断的雨季相关。薛凡看到了周先生正坐在供桌旁,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目视前方,眼神不断移动,好像是在清查人数。周先生昨晚一夜未眠,认认真真地翻看了秋水镇的整本镇史,把这些年的婚丧嫁娶通通计算了一遍。算出一个大致的人数。他一直在点数纷纷扰扰的人群,等到到了那个人数就开始祭礼仪式。周先生向来是个严谨的人物,他认为人数不足便是人心不诚,人心不诚便是对天地不敬,那么纵使供物再好,也难得佑护。薛宝常向周先生打了个招呼,算是报到,周先生微微一笑,还了一揖。薛凡在他起身的时候看到了他放在桌上的拂尘,银丝根根直立,洁白无尘,想来是早已准备好的。外面的浅褐色褂子里衬着一件紫色的滚边法衣。供桌旁摆着一把大刀,和一个案台。郑屠夫正在旁边坐着打盹,随时等着周先生一声命令就把一头牛,一只羊,一口猪一一牵上。再等周先生一声“敬献血食,尚飨”便破肚开膛。周先生看来对于人数仍旧不满意,仍然坐着,并没有开始。人群还在从四面八方零零散散地聚拢过来。喧哗声也越来越大。

    又等了一会,周先生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站起身子,向人群稳稳地作了一个揖:“各位乡亲父老,今年雨水过度,五谷不登,庄稼受淹,年情实在难料。往年雨水也是有的,却统无今年之势,确实可怪。此乃本镇之大事,我夜观星象,且以《周易》之理推度。得此事乃人不敬天,天作此罚,是以淫雨不减,五谷不丰,使人口有性命之虞。今日特于此与众位乡亲们共同设此祭礼,只为求得宽宥,乡里平安。”周先生一一通半文半白的话说出口去,人群一片哗然。许多虽然是听不懂,可是从遣词造句中听出了流年不利的种种危险迹象,几位

    听得懂的,忙着向周围人解释。还原这番慷慨激昂中被人们模糊了的恐怖本质。这样,恐惧开始在人群里四处游荡,争论此起彼伏。几个胆小的婆娘已经受不住这样的沉重打击,大声痛哭起来。东门的帐篷前顿时乱作一团。周先生看了一眼人群,忽然大喊道:“肃静,肃静。”声音如同平地上的一声炸雷。压住了四处蔓延的窃窃私语。众人看着周先生脸上颤动的胡须,都静了下来。周先生挥挥手,郑屠夫把牛牵了上来。大刀的刀口被磨了很久,泄出一道冷光。人群不禁打了个冷颤。薛凡也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几步,要好好看个究竟。忽然人群又向两边缓缓分开,好像是为什么人让路。声音借着缝隙钻入薛凡的耳孔。

    “怕什么?又不是杀头,杀头也不是杀你的头。还不敢来看!昨晚你干了什么重活啊?今天就睡得像块烂木头,死活叫不起来。险些让老娘也跟着你迟到。你真是不中用啊。要你有什么用?”青云妈的声音惹得人们纷纷回头。

    “昨晚我是去叫人了,跑了好远的路,现在脚底还是生疼的呢!怎么不累。你只是嚷嚷,倘若换成你,你还起不来呢。”青云的反抗一如既往的姗姗来迟,这些话虽然说得硬气,却明显底气不足,声音绵软,完全难以和周先生的义正言辞一较高低。

    “是么?翅膀硬了。你厉害了啊!你敢说你老娘的坏话了是吧?老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还在这里嚷嚷个什么?不中用还要说别人的不是。可真是长大了。少年有雄心是吧?亏得你不怎么中用,若是一个人可以把拦河堤填个四平八稳。莫不是要把你爹你娘的脑袋当皮球踢?你本事了呵。你可真是了不得啊。”秋水镇的社交名媛丝毫没有放弃展示自己铁齿铜牙威力的意思。

    “我。。。。。。我哪有这个意思?你。。。。。。你干嘛这样说我。我说实话你向来不信,只知道骂我。家里那么多姊妹兄弟,你为何独独和我过不去。你要是早知道这样,何必生我让我受苦?你。。。。。。只是骂。。。。。。”青云败下阵来的速度比意料的要快些。有些哭腔的逻辑混乱的辩解引出一阵笑声,于是哭腔渐渐在雨水中膨胀起来。

    “你这个。。。。。。”秋水镇的社交名媛依旧不依不饶。

    “肃静,林家婆娘,这是全镇敬神的地方,不是你教训儿子的地方!”人群的哂笑和青云妈的声音以及青云渐渐扩大的哭声戛然而止。正在看戏的郑屠夫如梦方醒,身子向前一顿,险些一刀砍向面前的一个老头。所有人都看到了周先生一脸怒容,不禁暗叫糟糕。

    周先生按了按火气,慢慢把声音调整平静,喊了一声:“敬献血食,尚飨”郑屠夫提着刀向牛走去,人群忽然聚拢,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向里面看。薛凡也向前移动了几步。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谁拉了一下。他甩了甩胳膊,继续向前挤。谁知道衣角又被拉了一下,而且这次的力量明显比上一次的大了许多。薛凡回过头,满心愤怒的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缺德。他回过头来,看见的却是举着雨伞的李慕兰。她的脸色苍白,显出休息不足的倦容,眼睛里满是致密的血丝。鬓发有些不齐整。也许自己的预言都成为了现实,那一次极其偶然的邂逅一定给她带来了难以尽述的烦恼,她一定实是在反复辩解中无话可说,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按在心里。她一定是一夜未眠,薛凡看着李慕兰苍白的脸色,暗暗有些心疼。

    “你也在啊?昨天没什么事情吧?”薛凡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把两句昭然若揭的事实搬了出来。

    “恩,因为听说大家都会在这里祭拜。想着你应该也会来,所以就来了。”李慕兰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好像这次他们的交谈只不过是一次顺水人情。

    “是么?我也是想着你应该在,所以。。。。。。没想到真给碰上了。”薛凡觉得自己笑得没心没肺,可是他知道他必须给李慕兰的偶然论调一个恰若其分的回应。

    “恩。。。。。。是”李慕兰尽量压制着自己将要变化的声线。

    “你。。。。。。怎么了?昨晚,是不是。。。。。。都怪我。都怪我不好。”薛凡又看了一眼李慕兰苍白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歉。

    “没。。。。。。没有。还好。”李慕兰的紫色连衣裙和鞋子都被雨水沾湿了。他们的谈话已经进行了不短的时间。

    东门帐篷附近的声音忽然消失殆尽,薛凡只听得到李慕兰疲惫而且委屈的低声回答。他看了一眼李慕兰。她已经用伞把整个脸庞遮的密不透风。

    “你母亲,没有为难你吧?”薛凡终于下定决心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雨伞微微地颤了一下。

    “我其实,不该在河滩上站着的,我早该走了,那样就没有你受委屈的这些事情了。都是我不好。”薛凡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但却必须继续说下去。

    依然没有声音,雨伞又颤了一下。

    “我以后。。。。。。我知道我做什么也没得用,只求你别把委屈都压在心里,这样的天气本来就容易生病,你再那样,就更对自己不好了,是不是?你要是不消气,那就打我几下吧,就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一点也不疼。你打一百下也行,真的。”

    雨伞的颤动一次甚于一次,但是一切依旧是薛凡的独角戏。

    薛凡咬了咬嘴唇,伸出手,准备去拉李慕兰的手,让她打自己出气,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为自己赎罪。他不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他望着颤动的雨伞和雨伞后沉默不语的李慕兰,不知道该怎么办。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薛凡吃了一惊。雨伞后一个声音幽幽飘来:“随我来。”

    随我来。

    薛凡被这只手拉着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甚至怀疑昨晚被困倦掩埋的梦境在今天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的双脚毫无意识地随着那只手走出好远才清醒过来。这时候他们已经把东门的人群和喧嚣抛在脑后。那只手忽然放开了薛凡,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薛凡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紧紧地跟了上去。到处是雨后的景致,阴郁中带着几分清凉,路边的树木上爬了好些苍黑色的植物,石块越来越多的出现在视野的周围,眼前的道路越走越窄。薛凡忽然想起自己和青云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只是在附近走走,没有走的那么远。树上渐渐地响起有些低沉的奇怪鸟鸣,青云说过这里的山谷里有一种奇怪的鸟。薛凡抬起头看着茂密的树杈,一无所获。鸟鸣叫出了他蔓延周身的忐忑不安。李慕兰似乎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举着伞向前走。薛凡只好继续跟着。脚都有些酸痛了。又走了大概几十步,李慕兰忽然停下来。转过头来看着薛凡,薛凡也赶紧停下来。

    他等着李慕兰说话。

    可是,李慕兰却哭了起来。她的细细的啜泣渐渐变成了更大声的抽噎,眼泪从眼眶中喷薄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沿着鼻翼向下涌动。眼泪像一束透明的剃刀,深深浅浅地切入李慕兰的脸颊,线条纷乱而残忍。眼泪从下巴纷纷滴落,留在脸上的痕迹把一张端丽的脸颊分割得幽怨凄楚五味杂陈。薛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李慕兰变得极其陌生。那个笑着递给自己雨伞,留给自己悠长的淡紫色的记忆与香气的女孩子真的是她么?那个举着雨伞摇摇晃晃愣头愣脑要过河送伞的女孩子真的是她么?那个昨天与自己四目相对,让自己感觉到整个宇宙的时光都无一例外凝固的女孩子是她么?这个时常被自己想起的女孩子,是面前这个人么?他没有答案。

    薛凡明白李慕兰心中有多少委屈,因为他的生命向来不曾与委屈分道扬镳,他拥有感同身受的能力。他明白李慕兰不肯说出那些曾经的伤心往事。他明白她一定一夜未眠,他明白这一切或多或少都与他息息相关。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可以给他带来温暖的女孩子的世界因为他的出现而面目全非,从此之后除了无休止的争执便是泪水。他看着李慕兰的手帕已经被泪水渗透,忙拿出自己的。慢慢走过去,要递给她。李慕兰只是哭,似乎没有看见。薛凡等了一会儿,终于伸出颤抖的左手,用帕子帮她擦掉了脸上的一些泪水。李慕兰忽然退后了一步,接过帕子,继续擦着泪。

    薛凡决定离开了。等她擦干净泪水自己就可以和她道别了。他帮不了她的什么忙,只能把从前的那个安然的世界还给她。薛凡静静地等着。

    李慕兰擦完了泪水,静静地看着薛凡,依然没有话。薛凡想,是说再见的时候了。他又向李慕兰看了一眼。准备告别,忽然发现李慕兰的眼神中有一些奇妙的东西。那种东西美好的不似真实,好像是夕暮降临时的清澈雨水。那种眼神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去。薛凡从没有见过这样专注的神态。十七年间他一直是被忽略和疏远的一个,因此对这样的眼光完全陌生。

    时光在这个时候玩了一个意蕴深刻的游戏。二十二年前的记忆在二十二年后的不同地点完全复活。二十二年前,薛宝常也面对过这样的时刻。当时翠袖青衫的沈晚晴也曾用这样的神情凝视着他,让他所有的骄傲在一瞬间乱了方寸。

    薛凡有些神经质地退了几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慕兰依旧看着他,心里却暗暗怨自己。当浅白色的黎明和深黑的夜晚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这样厌恶她眼前的这个与他的父亲一样俊逸的男子。在他大病初愈的时候把他拒之门外?为什么母亲看到自己和他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会对自己展开那样残忍的盘问?为什么母亲把所有糟糕的印象都加在这个人身上,他昨天可以是说救了自己一命,为什么她只从母亲的瞳孔里看出复仇的快意而没有丝毫温暖的感恩?她不知道。但是她已经决定和母亲背道而驰,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薛凡仍然呆呆地看着她。

    “不怨你,都是我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哭出来就好了。”李慕兰的一句回答让薛凡觉得很是安心。

    “你看戏么?戏里的男女向来是多灾多难的。一曲【游园 惊梦】杜丽娘是生而赴死死而复生的痴情女子。柳梦梅也是苦心守候,赴汤蹈火的钟情男子。可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有千般磨难,也是挡不住的。你懂么?”李慕兰没想到自己忽然说出这样一段话,仔细想起来不觉脸红了起来。周围静悄悄的,两个少年的心跳清晰可闻。

    薛凡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幼小的记忆,当时的自己在杠子看着母亲在斑斓油彩粉黛中的一颦一笑,全然忘记了危险。难道今天的一切都是自己缱绻戏梦江山的母亲早已安排停当的桥段。当时的耳濡目染,只是为了如今的轻车熟路。只是为了等待如今姗姗来迟的女主角一同赴汤蹈火,朝朝暮暮。

    薛凡望了望东方,然后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去紧紧的握住了另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这只手曾经为他遮风挡雨,而他要为她带来温暖。慕兰脸刷的一下红了,有些迟疑地把手往外抽了一下。没有成功,她看着薛凡,发现薛凡也在看着她。那些时刻又在脑海里飞旋了,在上一个夜晚,她曾经如此坚决地挥了挥手臂。

    薛凡感到另一只手的力量,他忽然张开嘴,用他最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慕兰。”

    山谷中的寂寞与空阔渐渐撤离,漫山遍野都是板鼓与三弦伊伊呀呀的回声。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4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薛凡抬起头,看见天气渐渐放晴了。雨丝逐渐变得微弱,再过一会,也许雨伞也没有必要打了。李慕兰站在他的旁边,很近很近,触手可及。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拥有过一个可以互相倾听心跳的距离,沈晚晴留给他的记忆过于久远,他知道自己曾经在她的怀里入睡,可是那段密不透风的相亲相爱已经在时光的筛汰下变得千疮百孔,连一次不算丰厚的回忆都难以承受。而此刻,他重新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地站在一起,他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她眉毛的轻微移动。听到她呼吸时的细碎声响,她越发急促的心跳。她没有敢回头。李慕兰的世界在左手被薛凡握紧的时刻天旋地转。时光,视线,声音都忽然静止不动,忽然凝结。能够活动的唯有心脏,而它就不得不为身体的其它部分分担太大的压力。李慕兰知道薛凡看着她,雨虽然停止,但是气候依然称得上凉爽,山谷中的风不停地游来荡去。可使李慕兰却觉得脸颊被薛凡眼光的灼热烧得生疼。二十年间她的母亲冯潇芸一直在以身作则地教授着生活中的杀伐决断。甚至有些时刻冯潇芸相信女儿已经超越了自己。可是在这样的时刻,李慕兰忽然大脑空白,无能为力。

    薛凡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良久,他害怕自己把慕兰的手握的疼了,如梦方醒似地连忙松开。李慕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左手仍然在他的手掌里放着,好像迷路的孩子。

    “慕兰。”薛凡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如此亲切,如此动听,他的舌头可以如此清晰准确地一蹴而就,似乎他的舌头在二十年中一直浑浑噩噩消极怠工只是因为它知道在二十年后,它需要如此亲切温柔地叫出这世间最美好的两个汉字。

    “嗯。”声音有些迟疑。李慕兰忽然发现薛凡已经松开了手掌,便赶紧把手抽回,禁不住又脸红起来。看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除她的父亲之外的男子如此温柔地呼喊她的名字。李慕兰偷偷看了薛凡一眼,却没想到这时候薛凡正在一脸幸福地看着她,于是眼光倏忽改变了方向,李慕兰底气不足地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说:“你看,天气放晴了。”

    “是啊。看来周先生的祭礼果然有效。这是今天大雨停息的原因之一,也算是老天保佑吧,今天两个原因都凑齐了,所以才有这样的天气。”薛凡也随着慕兰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天气,可使李慕兰有隐隐觉得他不是在谈论天气。

    “那另一个原因呢?”李慕兰一脸诧异。

    “因为慕兰你呀。”薛凡忽然换上一脸孩子才有的调皮笑容,假装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贴近慕兰的耳朵,说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知道慕兰可以理解他的潜台词。

    “因为我。。。。。。哎呀。。。。。。你这个。。。。。。”慕兰伸手就打,薛凡赶紧向前跑。

    “打不得,打不得,昨晚你打我的地方还淤青呢。再打我可撑不住了。要是柳梦梅知道见了杜丽娘就要受皮肉之苦,他才不会那么拼命呢。”薛凡的一副讨饶像让李慕兰忽然笑出声来,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被抱起来的时候下手的确很重,心里暗暗有些后悔了。

    “是么?柳梦梅可不这么想。这样想的也恐怕只有薛公子吧?”李慕兰顺水推舟地幽了一默。空旷的山谷里多出了好多笑声。

    “你来,给我看看,我昨天下手是有些重,对不起,给我看看严不严重。”李慕兰看着薛凡,眼光里半是愧疚,半是心疼。

    “不。。。。。。不碍事,我只是说着玩,你看你,就放在心上了。没事,我这么大的人,打一下有什么。”薛凡看着李慕兰的眼神,忽然不知所措。人生的玩笑让他一时难以消受。最近十七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内心,注视着他的所有脆弱与不堪一击。那样的眼神只有来源于这样的女子,她对她的爱胜过于自己的生命。他曾经记得两岁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伤口气泡,撕心裂肺的痛楚遍及每根神经。当时的沈晚晴默默地替他附上药膏,默默地抱着他只到他可以入睡。他还记得那一天早晨,他的外衣都是湿的,那是沈晚晴那一夜留下的泪水。而漫长的十七年后,时光在这里交相辉映,两个不同的女子同样是因为他的伤口给予他同样深情的一道眼光。薛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伤口,那个烫伤的痕迹极其明显,在左臂的中部。薛凡轻轻地按了按仍然凹凸不平的表面,像是在重温母亲的体温。时光有时极其无力,十七年的漫长的白天和黑夜都无法治愈他残留在手臂以及心灵里的伤痕,他只好让痛苦成为一种习惯。时光有时又极其有力,薛凡从没有想到自己的伤口可以在一瞬间消失平复,只是因为一个曾经陌生而今熟悉的紫衣少女的轻柔温暖眼神。

    “真的好了么?”李慕兰看着薛凡的样子,似乎是在想什么,又急忙问了他一句。

    “真的,真的,你放心。”

    “那就。。。。。。好。”李慕兰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姗姗来迟的笑容。

    奇异的鸟鸣又响起来了,整个山谷不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夏季独有的湿热在雨水告别之后如期而至。遍地都是蝉鸣,不甘寂寞的青蛙,树杈的悉悉索索,鸟类震动翅膀的声响,闭上眼睛,他们听到了植物生长的声音。薛凡看着李慕兰,正想说话。可是李慕兰却伸出修长的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薛凡赶忙乖乖地收起自己的所有声响和李慕兰一起沉入这漫山遍野的良辰美景。

    他们快乐地就像两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从山谷的那边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李慕兰睁开眼睛,忽然想到祭礼应该已经举行完毕,所有的人应该都已经散去。母亲和父亲因该也已经回去了,自己应该回家了。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与母亲的一切决定背道而驰,可是仍然有些害怕,那一夜的盘问中的每个句子都言犹在耳。直到现在胸口都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撑不撑的下去。李慕兰看了看天色,又很小心地看了一眼薛凡。看到他还闭着眼睛,有些不忍心。

    “好啦,睁开吧,小心睡着了,自己在这山谷里,没人给你饭吃。”李慕兰总是想起母亲那一夜的声色俱厉,最终还是选择把薛凡从美梦里叫醒。

    “不是有你么?慕兰。是你叫我出来的,你可要负责养我啊。”薛凡一脸坏笑,看着红了脸的李慕兰。

    “你这个坏。。。。。。”李慕兰压抑住自己再一次缓慢加速的心跳,用指头在自己脸颊上转了一个圈“一点都不知道害羞”。

    “我要走了。祭礼应该已经散了。我要赶紧赶回家去。”李慕兰有些小声地说。

    “因为。。。。。。因为你。。。。。。你母亲么?”薛凡有些舍不得,但是谁知他刚想挽留的时候,冯潇芸在昨晚的冷笑忽然占据了整个脑海。

    “是。”李慕兰没有更多的字可以回答,她只是看了看薛凡,她看得出他有些失望,可是她也希望他看得出自己的无能为力。

    “好。那你赶紧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路滑,如果刚散,你从小道回去,可能还能赶到他们前面。你,赶紧。”薛凡的回答让李慕兰很吃惊,她本以为他会别别扭扭地说很多话,会满脸的不情愿,可是她只从薛凡的眼神中捕捉到微小的失落,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也许她忘记了,薛凡是个多么善于把一切埋在心里的孩子。

    “那好,再见。”

    于是她拿起雨伞,往前踏出一步,回头看了看薛凡。他也看着自己。也许薛凡并没有猜到她忽然的回眸,这是失落和不舍已经在薛凡的双眼中安营扎寨了。她看见他一脸的委屈,像个丢掉了糖果的孩子一样低沉着脸。

    “薛凡。”薛凡没有想到李慕兰忽然会叫自己,有些吃惊似地说了一句:“在。”

    “如果你明天有时间,我们下午还在这个地方见面。”李慕兰悄悄地扭过头,又悄悄地扭过来,看到薛凡一脸惊异和狂喜自己也有些想笑,笑薛凡,也笑自己。

    “好,不见不散啊。”李慕兰走出好几步了,才听见后面满心欢喜的应答。

    山谷中的脚步越来越响,李慕兰早已经拐弯走上了回家的小路。而青云妈从另一条路里钻了出来,她总是从这条路回家,因为她听说这个山谷里有一种奇异的花朵,把它摘下来,风干之后,在秋水河尽头的云间泉里取回泉水煮汤服下就可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她每次都会来这里寻找,不过今天会散的晚,天色已经快要黑了,于是就没有寻找,走得很快。薛凡看见一个人影从面前一闪而过,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头,前方的道路已经一无所有。他怀疑幻觉再一次缠上了他。他现在尤其讨厌这种东西。他掐了一下手臂,用力过大,非常的疼痛。他才知道一切不是在梦里。李慕兰的眼神,她的呼吸,她低垂的睫毛。她欲说还休的笑意,她的每一句话,她手掌的温度,薛凡忽然闻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一股清香占据了他的鼻腔,他告诉自己,李慕兰,是真的,她不在,她刚刚离开,她会在明天的这个时刻准时到来。

    李慕兰回到家之后父母也刚刚回来,因此所有最坏的打算统统没有出现。她忽然觉得又累又饿。准备吃很多的晚餐,然后睡一觉。她忽然想起了薛凡,想起了自己的手被他握住的那一刻,想起了他有些淘气的笑容,想起了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温柔的目光,想到自己的心跳。一切都像是幻觉,突如其来的爱情如同蜗牛的触角,柔软婉转的不似真实。李慕兰不得不在餐桌上时时注意母亲的目光,时时压抑自己莫名其妙的笑容。冯潇芸看着女儿,有些吃惊,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不知道她所痛恨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她只是怀疑,女儿这些忽隐忽现的喜悦与那个自己深恶痛绝的男人的儿子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李慕兰很早就进屋睡觉了,她只是累,却不知道为什么睡眠总是离自己如此遥远。她总是在将要进入梦乡的时刻又忽然回到现实,回到薛凡,回到那些她下定决心不会再想却又不得不想的百看不厌的片段。李慕兰在枕头上翻来滚去,渐渐陷入痛苦而又幸福的失眠和辗转。

    夜很深了。

    冯潇芸还没睡。周先生家门前供奉着的神龛里的火焰很是明亮,夜越深火越美,从风口喷出的火星没有落地,反而统统跑进了冯潇芸的内心。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无处不在的火焰一样烧灼着她的内心,她看了看熟睡的丈夫,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来,悄悄打开了门,独自走到空旷的院子里,周先生家的帐篷里仍旧坐着几个守火的人,他们在轻声的谈论着什么。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鸟鸣。一块青砖被她一踩,意外地发生了错动。这一切都在暗示什么?那些暗示和她的所有担心是否不谋而合?

    冯潇芸静静地站着,远方是同样静默的天与地。天空忽然出现了很多星星,看来明天应该是晴朗的。冯潇芸怔怔地盯住了一道细碎的月光。然后回头,看了看女儿的卧室。

    这是秋水镇两个女人的同一个不眠之夜。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4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长途跋涉并没有让薛凡感到困乏,在平时,如果他走这么远的路一定会倒头就睡,可是这一次,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一次,失眠了。其实,在秋水镇的雨季来临的时候,失眠就开始缠上了薛凡。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惊醒之后发现眼前物是人非,其实眼前的一切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是梦境过于美好和坚硬冰冷的现实一番比较,让薛凡不禁心生退意。之后的睡眠变得举步维艰,他明明知道,醒来之后还是会经历千篇一律的悲从中来,还不如把自己和这些冷硬的现实合二为一。当痛苦可以变成一种自然而然的时刻,他便可以彻底解脱。沈晚晴和她的雨伞一度成为重要的主题,其后是冯潇芸和她的女儿,大雨,父亲。薛凡所遭遇的一切都被大脑细心分门别类,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被一一回味。如今,这些本已调配停当的比例忽然发生了变化,李慕兰越来越快地占据了薛凡的大脑。他的脑海中全是这位有些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紫衣少女的影子:李慕兰,李慕兰说着,李慕兰笑着,李慕兰的半是嘲讽半是认真的神情,李慕兰手掌的温度,她的侧脸,她长垂的睫毛,粉红色的嘴唇说出的那些曾让他心惊胆战的句子。

    李慕兰成了他的整个世界。

    薛凡害怕自己睡着了,虽然睡意依然准时地爬上床沿,却被薛凡狠狠地拒之门外。秋水镇的这一天在薛凡的眼中聚集了太多的迷幻色彩。他拼命想象着自己从起床到回家的每一个细节,寻找自己每日都会做的一些事情的蛛丝马迹。薛凡忽然极度需要证明一切的真实性。他记起自己拿的是沈晚晴的那把雨伞,记起自己却是看见父亲与周先生互相致意,记起自己看到了青云妈的闹剧。这位秋水镇的社交名媛再一次用牺牲自我的方式履行着娱乐大众的任务,这些勇气让他好生叹服。

    “爸,今天周先生的祭礼还算成功吧?”薛凡忽然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

    “算是吧,大家都说有效,雨停了。”薛宝常正守在火边给自己煎药,这句突如其来的疑问把他所有的困意席卷而去,他向前一倾,几乎摔倒。

    “青云妈?”

    “被打发走了,林家婆娘也是不懂事,平时这样就算了,周先生说她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也发癫,实在是要不得。下次一定不让他们去。”

    “伞呢?”

    “拿回来了,以后你就打那个有紫色的一把,结实,挡雨,别再给我了,我打另一把就好。”薛宝常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多问题,但是依然是一一回答。秋水镇的雨水在那次祭礼之后似乎真的渐渐趋向平稳,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睡吧,时间不早了。”薛宝常的声音忽然温柔的像是梦。薛凡竖起耳朵,有些不相信。

    “睡吧。”薛宝常把煎好的药汁服下,把竹梯踩出一如既往的吱吱呀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嗯。”薛凡闭上眼,又睁开眼。

    秋水镇的少年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清晨的一缕阳光,薛凡如是,李慕兰如是。

    薛凡起床出奇的早,他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秋水镇的雨季中这样的清朗实在很少见。窗外的天空,清澈,云朵纤细,静静地笼罩着苍绿的远山,太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透进来,火红色,并不是很剧烈,有一点点发白。月亮还在天空上挂着,看起来还要待一段时间。这样的时候太阳带来的不是热,而是温暖。薛凡走下床,推开门,青石板上还残余着昨天的湿润气息,赤脚踩上去,称得上清凉。秋水镇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苏醒,昨天的祭礼终于让所有人有了一个安心睡眠的理由。薛凡看着整个秋水镇的夏天从远方渐渐靠近,听得清楚它的每一个脚步,他甚至想要快点拥抱那些夏季特有的燥热。他想,只要天气可以持续晴朗,可以帮他和那个阴郁的雨季彻底告别,他愿意用炎热来进行交换。蝉鸣还没有响起来,阳光带来的影响依然稀薄。秋水镇显得空旷。薛凡看了看东门的方向。他不知道慕兰是否已经起床,他倒是希望她可以继续的安心睡觉,毕竟,她已经很累了。可是,他又多么希望她现在也同时走出了家门,或者是走进了院子,正在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极目眺望,像自己一样期待时间的流逝。

    她会么?他不知道。而此时的李慕兰,正在靠着窗子默默地望着远方,昨晚母亲在门外错综复杂的脚步被她一一记录,她知道,她的母亲同样一夜未眠。她有些心疼起冯潇芸来了,可是那些情绪瞬间就被疑问冲垮,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昨晚的饭桌前她看得出母亲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自己和薛凡的相亲相爱有什么错,父亲和母亲同样有过花前月下和耳鬓厮磨。将心比心,母亲应该了解自己的心境。可是冯潇芸却始终毫无理由地指责她的罪恶?这是罪恶么?如果这是罪恶?那么自己只是刚刚开始,而母亲已经木已成舟,那么是不是母亲也该受到更严厉的谴责?李慕兰明白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过于天真,只是她不明白冯潇芸为什么对于她和薛凡的每一次接触都耿耿于怀。她回想起母亲在那个夜晚的所作所为,忽然觉得这个总是被自己称为母亲的女人,其实是自己生命中的恶魔。

    李慕兰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她想起了自己在那一晚挥动的拳头。她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妥协。在这个时刻,只有那些与母亲背道而驰的决定才会让她感到快乐。

    一切日常必需的活动都因为等待而变得多余。薛凡告诉父亲要和青云一起出去,今天早些吃中午饭,随后便做起饭来。不到正午时分,父子便已经吃完。他让父亲去屋子里休息,自己就出去了,他在青石板上一路狂奔,急急地跑到了山谷。却发现李慕兰不在。薛凡看了看天空,太阳的位置明确地告诉他,刚刚正午。薛凡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自己的确来得太早了,他找了一棵大树坐下,躲避有些刺眼的阳光。他觉得时间实在太过于缓慢,生活中的间隙实在太过于繁琐。他不知道慕兰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山谷渐渐热了起来,四周的蝉鸣渐渐响了起来,枯燥并且单调。薛凡听了一阵,就觉得浑身难受,于是他赶忙用手捂住耳朵。

    她还没来。而此时李慕兰已经吃完了午饭,她对父亲说:“爸,今天天气不错,我约了桥下吴先生家的云芳一起去逛逛。我们一会就要见的,我先走了。”

    没等李广元回答。冯潇芸便抢了一句:“吴云芳没事大热天约你出去做什么?”冯潇芸抬起头来看着女儿的双眼,她知道如果女儿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就可以从容地从她的双眼中读出她想要的蛛丝马迹。

    李慕兰没有躲避,她竟然直视着母亲的双眼。说:“昨儿就说好的,谁知道今天这个样子啊。秋水镇的天气一向说不准,您是知道的,两个女孩子一起出门您还不放心么?要不您一起去?”

    “你。。。。。。好,去吧。去吧。我只是问问,没什么意思。”冯潇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的还击是如此地坚决。她在女儿的眼中除了不屑,一无所获。她没有意识到,女儿终于在岁月的淬炼中获得了掩盖心灵秘密的能力。而她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又进一步促进了这些不动声色的潜滋暗长。李广元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的背影,只有低下头,把一盅酒喝的很响。在秋水镇的乌云离开的时候,有些乌云却在他家的上空重新聚拢。他看着冯潇芸一脸的怨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拾了碗筷,示意妻子去午休。冯潇芸依旧很听李先生的话。她默不作声地带上了房门。把整个院子的空旷交给了自己的丈夫。

    李广元仍然坐在餐桌旁,整个院落只剩下蝉鸣的聒噪声响。

    李慕兰出门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往山谷赶,只是刚才和母亲的辩论已经让她连气都喘不匀,跑得越来越慢。她想起了母亲少有的无言以对,心里忽然舒服起来,她知道母亲一定没有想到她可以如此地勇敢。可以如此地不讲情面。她想母亲教授了多年杀伐决断终于自食其果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理所当然。

    山谷的路口在她想着心事的时候已经出现。那边的薛凡忽然看见了李慕兰的影子,于是大声叫了起来:“慕兰!”

    “慕兰!慕兰!慕兰。。。。。。”声音在山谷中此起彼伏,全都饱含欣喜和热量。

    李慕兰听着回声,忽然觉得天气更热了。

    薛凡一路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出了好多汗。李慕兰赶忙拿起帕子,薛凡正准备接过来。谁知李慕兰却往后一躲,说:“我来擦,别动。”薛凡有些吃惊,随即就变得安然。也许他还不习惯寂寞从他身边撤离的感觉,但是他明白,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可以亲亲热热地称“慕兰”的女子,是他的慕兰。

    替薛凡擦完汗,李慕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出了一身汗?”

    “没,我也是,刚来。”薛凡一脸言不由衷的傻笑。

    “是么?那你怎么来这么晚啊?人家还想着早点来的,你就这么没良心?”李慕兰忽然觉得薛凡很可爱,于是就要逗逗他。

    “嗯。。。。。。不是不是,我早就来了,正午就来了,真的。”薛凡一脸风云巨变,结结巴巴地申辩。没有看到李慕兰已经满脸笑意。

    “嗯,这还差不多。我想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傻瓜。”李慕兰看着薛凡,一边笑一边说。

    “慕兰,你真好看。”薛凡看着李慕兰渐渐有些着迷了,于是嘴里不明不白地丢出了一句话。

    “说什么呢?”李慕兰脸一红,赶紧转过头去。

    “嗯,那个,别站在这里,太阳热,咱们去大树底下吧。”薛凡不由分说地拉住李慕兰的手向前走。

    “恩。”

    手还是那么柔滑,带着女性特有的清凉,有些因为紧张带来的汗水和淡淡的香气。薛凡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在这一刻,绛紫色的秋水镇在这个晴朗甚至有些燥热的下午悄然而至,紫色迅速地蔓延开来,从地面到天空,从树干到枝桠,从喋喋不休的蝉鸣到偶尔经过的一声鸟叫都变成了紫色的。紫色正在向上爬升,渐渐吞噬了秋水镇的天空,这时候,这些沉郁的绛紫不再和薛凡的往事有关,不再和沈晚晴的雨伞有关,不再和东门的一切建筑有关。这些紫色属于这片山谷。它现在,只是深情和浪漫的代名词。

    薛凡坐下来,李慕兰就坐在他旁边。这是一对在绛紫色秋水镇中的如花美眷。

    “慕兰。”

    “嗯。”

    “昨晚,睡得好么?”

    “还。。。。。。还好吧。”李慕兰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揉她有些红的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我昨晚一夜没睡,睡不着。”薛凡没有回头看,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李慕兰明知故问。

    “因为,害怕昨天的一切都是梦,醒了就一切都复原了。好事情一般都不会有我的份。何况是这么好的事情。其实,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薛凡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李慕兰的心灵凛然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个面容冷漠的男子竟然拥有如此炽热的灵魂,她看得出他的羞怯,但是那些越说越小的声音,还是一一被她听清了。她明白,自己便是他的全部了。

    “傻瓜。我不是在么?你还怕我跑了啊?你看看,我是不是在?你看看。”李慕兰忽然语塞,只好一个劲的这么说。

    薛凡转过脸:“是。我知道了。是。是。”

    他搂住李慕兰的肩膀,渐渐地,李慕兰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这不是一个梦,不是。李慕兰的呼吸不时地吹在薛凡的脸上。薛凡忽然屏住呼吸,不敢喘气。李慕兰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遮没了整个脸颊,这时她的脸,其实红的如同清晨薛凡看到的太阳。

    就这样坐着吧。

    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想,然后看时间变老,只到地老天荒。

    这样的厮守也许比【游园 惊梦】中的生而赴死死而复生更加美好。因为太过于轰轰烈烈的爱与恨都不适合生活。

    四周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夹杂在其间的还有两个少年的心跳。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说,不知道说什么。他们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凭内心翻江倒海。

    薛凡终于开口:“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么?”

    “嗯,回去。”李慕兰赶忙从薛凡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夕阳已经近在咫尺,有些心慌。

    “一起走吧。”薛凡有些失落,上午的时间因为等待而过于长久,而下午的时刻因为期盼而过于短暂。薛凡数着时光的朝三暮四,有些生气。

    薛凡拉着李慕兰的双手,站在她的身后,四条腿一起向前走。李慕兰说:“这样走好慢啊。不是说时间不早了么?还想这样的花招。”

    “这样好啊。我怕你摔倒。这样拉着手,你摔了我当你的垫背。”薛凡一脸坏笑。

    就这样走吧。两个人因为拉了手,走路遥遥晃晃的有几次薛凡都差点把李慕兰拉倒,深一脚浅一脚走也走不稳当。可是笑声一直在两个人的身边盘旋,不曾停止。薛凡笑嘻嘻地指出李慕兰平衡性不好,李慕兰气哼哼地说都是因为薛凡居心不良。他们的脚印踩碎了很多花朵,两个人的鞋子都长满了香味。一路上,鞋底沾了花瓣,草叶,泥土以及不曾止息的欢乐笑声。

    薛凡一直把李慕兰送到桥头。

    “你回吧。我走了。”李慕兰有些不安地看着桥头走过的几个陌生人物,压低声音。

    “嗯。那。。。。。。明天。。。。。。我们。”薛凡看着她的眼睛。

    “傻瓜,真是不知足啊。”李慕兰不想在桥头逗留太久。

    “那你是说。。。。。。不行了?”薛凡一脸委屈,像个孩子。

    “好,好,明天,明天。”李慕兰莫名其妙地心软了,连忙答应。桥头的人越来越多,她害怕有人会借着人群的掩护发现她深藏的秘密。

    “好,再见。”薛凡一脸惊喜地告别。

    李慕兰没有回答,她只是径直走下了桥头,渐渐消失在纷乱的人群和失去温度的阳光中,看不见了。

    久经大雨的秋水镇的天空悬挂着一片夺目的血红。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生活有时候并不公平。同样的时间可能成为某甲的悲剧,但却恰恰是某乙幸福的开始。而在此时,秋水镇的命运之神似乎忘记了它安排的固定轨道,选择了与一切既定方针的背道而驰。从此,李慕兰的曾经的平静生活再无宁日。而薛凡司空见惯的水深火热也渐行渐远。薛凡开始与美梦为伴。而李慕兰渐渐与美梦无缘。冯潇芸的眼光在日复一日的深思熟虑之中累加了太多的内容与象征含义,眼光深邃的如同在不久之前秋水河溃堤时的浑浊河水,李慕兰曾经想要举着伞安然通过,却又在看到它那一刻踌躇不前的河水。那些深邃似乎要把她连同她的回忆和秘密一起吞噬。李慕兰不得不习惯在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一边咀嚼一边四处躲避冯潇芸的目光,同时尽力抑制自己的心脏的砰砰声响。

    而薛凡则是继续盼望着每天的下午早日来临,自己可以离开家在那个山清水秀美丽到远离尘世的山谷和李慕兰一同收获一段难忘的幸福时光。薛凡觉得自己曾经被世界击打的伤痕累累的心灵渐渐恢复了应有的弹性和温度。他甚至感激上苍以这种方式偿还所有的不公。他经常会笑。他甚至愿意在饭桌上面对着大惑不解的薛宝常展露自己的笑容。他知道这些秘密为自己带来的幸福,他也知道这些秘密对于父亲来说仍是秘密。但是他相信当一切秘密都成为无坚不摧的现实的时候。父亲最终会明白他的笑意,甚至比他更愿意欢笑。

    李慕兰和薛凡在生活轨迹峰回路转的时刻只有在相遇相互依偎的时刻才可以感觉到殊途同归的安全与温暖。李慕兰从不提及自己和母亲的绵绵无际的冷战,她渐渐明白,自薛凡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和母亲的关系就再没有严丝合缝的可能。那些碎裂的声音每日每夜都折磨着她的耳鼓,那些声音的背后是曾经对于曾经岁月的反复温习。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不谙人事的小姑娘,她还需要母亲的温暖怀抱,蝴蝶结,各种各样的发式,以及千篇一律的枕边故事。那时候的母亲的眼光中除了慈爱和温情,提供不了其他的内容。如同一弯清浅的池水。而如今当她看到母亲再次抬起头看着她的时候,她惊异地读出了怀疑,不屑甚至是仇恨。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与自己形同陌路。她们的同盟关系本来是牢不可破的。本来是一起用来对付很多时刻都心猿意马的父亲的。而这一刻,李广元却成为了局外人物,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着面前这对母女日复一日的短兵相接,看着妻子把本来温柔的目光磨成利刃,看到女儿低头咀嚼良久然后离开的影子。李广元忽然觉得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周身蔓延开来。他回头看看门外,阳光仍旧如同金色的汁液一样浸透了秋水镇的每一寸土地。可是他却觉得有些微寒。由于阳光的缘故,秋水镇的人们继续了和雨季一样的蛰伏生活。镇上的街市冷清了许多,李广元独自坐在桌前,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要如同整个秋水镇一样沉默下去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下午终于再次到来,李慕兰依旧告诉父亲自己要和吴云芳相偕出游。李广元看着女儿明艳的面庞不置可否。连续的沉默让他在语言表达上遇到了困难。他看着女儿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答复。这时冯潇芸很凑巧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女儿站在院门口。冷不丁的甩下一句:“又要去哪啊?”

    “和云芳约好了,去玩。”李慕兰的回答同样利落。

    “去哪玩啊?这大热天的,你们也不怕晒着。”冯潇芸很快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您放心,都带着伞呢。不碍事。”李慕兰赶忙晃了晃手里的雨伞,一脸的不耐烦。

    “云芳最近还真是贪玩啊,今晚我可要去吴家看看这个大闺女最近怎么就这么疯。”冯潇芸的回答让李慕兰吃了一惊,最近她越发看出了母亲眼中的怀疑越发坚定。她害怕母亲真的要采取什么手段。

    “天气晴着,也是难得的四处走走,我们是一起盘算的,可不都是云芳的主张。”李慕兰赶忙圆场。

    “是啊,家里呆的腻了,总要找个地方,我晓得,女大不中留,总也要四处走走才好。”冯潇芸正准备把自己的愤怒和盘托出,可是忽然改了口风,给这段原本壮怀激烈的回答安了一个稍显平缓的结尾。她看到了女儿眼中的一丝泪光。

    “是么?也是妈妈看得透彻,给我指了条明路。不过今天的确挺热,带着伞也未必有效,还是歇着,明天再去就行。您晚上横竖是要去吴云芳家的,您帮我告诉她一声,改个时间。”李慕兰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闷,四周的蝉鸣越发响亮,午后的阳光和热气让她有些眩晕。有些东西忽然堵在胸口,吞不下也吐不出。她慢慢到自己的屋门前,打开门,走了进去,脚步有些绵软,随即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床。

    李广元看了冯潇芸一眼。冯潇芸只是傻傻地看着慕兰回房的路线,站成了一尊塑像。

    当她发现丈夫在看着她时,冯潇芸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说:“外面的确挺热的,你也赶紧回屋歇着吧,碗筷我来收拾。”随即捏了一下丈夫的后背,有些亲昵地把他向前一推。

    “你也早点歇着。”李广元向房间走去。把满院子的闷热的阳光留给了自己的妻子。

    秋水镇的东门在热浪带来的巨大困倦下昏昏入睡起来。

    但是李慕兰没有睡,她哭了好久,哭到没有力气捶打床铺,只能侧身平躺,看着有些阴暗的天花板。屋外没有声音,冯潇芸已经睡着了吧?自己现在出去是不是会被发现?如果再被发现是不是只会引起更大的怀疑?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自己的敌人?这个敌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可以通过经验过滤自己的一切花招和伎俩。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胸口只是闷,他本来以为所有的委屈与伤痛都可以被泪水消耗殆尽,但没想到它们依然成群结队地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和母亲这件横亘的这些山峦是有什么而引起的。她看着她的母亲,她就在她的身边,她在她的注视下变得难以辨认,虽然她的声音依然保持着中年人中少有的清亮,可是其中的内容却让她肝肠寸断。冯潇芸在这一时刻只剩下满是怀疑和恨意的眼神,其它部分渐渐模糊,消融。李慕兰侧过头,脑海里满是她盘问的回声以及那一夜秋水镇大雨的声响,那些雨声中夹杂着一些零零散散的啜泣,她想,这些悲哀的啜泣中的一部分来源于自己。她的拳头渐渐捏紧,然后狠狠地砸在床帮之上,一道血红色的痕迹瞬间爬上了她的右手,她竟然不觉得疼痛。她接二连三地敲下去。敲得床帮嗡嗡闷响,像是在寻开心。闷响声通过地面传入秋水镇的所有青石板中。秋水镇似乎也微微地颤抖起来了。李慕兰的手很快红肿起来。她停下手,用自己的左手握住爬满右手的疼痛和疼痛之外的林林总总,任凭泪水再一次奔流直下。

    耳朵里满是刚才的闷响,似乎是在敲击地板,也似乎是在敲击自己的心脏。

    她知道,她要失约了。

    往事只堪哀。是耶非耶?

    她想到薛凡一定会在大树底下等待;一定时刻期待着在看到她的时候用所有的欣喜和力量深情地喊一声“慕兰”;一定期待和她一起坐在那棵树下,听满世界的鸟鸣和夏天的所有声响,只到山谷的绿意完全渗入心灵,变作沁人心脾的清凉;一定期待握住她的手和她说一些只有他们知道的笑话;一定期待这个下午像从前的那个下午一样,只有四目相对的耳鬓厮磨,没有与秋水镇有关的纷纷扰扰。她知道这样的午后能给薛凡多么巨大的幸福,不,不仅是他的,也是自己的。她忽然明白,薛凡对于自己,抑或自己对于薛凡已经成为了对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一种需要或者必要。她甚至不敢继续她的想象,她知道薛凡一定会在等待中度过这个漫长的没有尽头丧失希望的午后。她知道如果一切成为必须从而习以为常,那么每一次突如其来的间断都会是一种伤痛。她捂住脑袋,不敢再想。

    她听着墙上吊钟的响声,感觉到那些声音似乎是在记录她的死亡。

    她失约了。窗外的脚步声渐渐响起,细碎,有些蹑手蹑脚,可以明显地感知出偷窥的意向。冯潇芸听到了有些均匀的鼻息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看来今晚,她没有必要去找吴云芳了。

    冯潇芸抬头看着阳光渐渐有白色转向阴郁的血红,因为热量而四散飞走的尘埃渐渐地落下地面。四周的蝉鸣渐渐微弱,有气无力。秋水镇的黄昏就要来了。

    她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再一次侧耳听了听女儿房中一如既往的平稳鼻息。忽然哼唱起来,曲子是【游园 惊梦】的【皂罗袍】。

    “良辰美景。。。。。。奈何。。。。。。天。”她把一句完整的唱词生生撕碎,她回味着自己有意为之的三个停顿,笑容再次浮上脸颊。

    血红色的阳光从她背后射过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长长的阴影。

    薛凡终于从树下站起身来。血红色的夕阳已经攻陷了整个山谷。薛凡看着漫山遍野的血红,忽然想起了那把有着一抹浅浅紫色的雨伞,想起了那一天的一路泥泞,想起了自己的跌跌撞撞,想起了沈晚晴,他不知道这些充溢整个秋水镇的血色是否与沈晚晴密切相关。

    所有的期待终于一无所获。

    薛凡起身离开,把曾经陪他一起等待一起欢喜的整个山谷留给黑暗。

    周先生的帐篷前依然供奉着圣火,看火人正在高声谈笑着。秋水镇的日照极长,他们有理由兴高采烈。

    笑声在暮色里传得很远很远。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李慕兰吃过晚饭,依旧回屋躺着。冯潇芸的目光无处不在,她能做的唯有逃避,唯有独居一室,用这些墙壁作为最后的堡垒,暂时延缓这些无孔不入的让人感到寒冷的事物的抵达。屋内的空气有些稀薄了,在这样的溽暑未消的夜里,李慕兰感到很热,她的汗水渐渐在周身蔓延,衣衫渐渐变得湿润。这些湿润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偌大的空旷里只剩下她的心跳。也只有她的心跳。外边依然有脚步,她能够判断出这些脚步来源于自己的母亲。她甚至能够想象出母亲此刻的表情。那些狐疑的眼光和秋水镇之上悬挂已久的冰冷月光一样成为了盛夏秋水镇少有的低温事物。它们的出现似乎是为了提醒人们雨季未曾完全远离,寒冷和恐惧依然近在咫尺。李慕兰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一个冷战,靠着床头躺下,不愿意再听到什么。

    想象力总是在痛苦的时刻将痛苦无限放大,这一刻,李慕兰的想象力成了冯潇芸最亲密的助手,它不知疲倦地展现着它大义灭亲的决心和力量。

    李慕兰躺着,她明知道自己醒着,却翻不过身来。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她侧身死死地钉在床板上,让她动弹不得。她又用了一下力,还是没有结果。她忽然想起,这是吴云芳曾经说过的“鬼压身”。这种神奇的现象如今也百年不遇地发生在她的身上,李慕兰不能移动的身体越发的感到孤立无援,如今一切似乎都在暗暗地助母亲一臂之力。她忽然想要喊,想要让父亲把自己扶起来,可是那些计划好的声音却在她的喉咙里戛然而止,她不确定,这次喊叫到底会被谁听去,她再一次用全力支撑了一下,骨节轻微地响了一声。终于坐起来。终于可以面对窗户,终于可以听到空气中细碎的脚步通通无影无踪了。她看着从窗户里渗入的夜色的深浅不一的暗影,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动。她想起那个夜晚,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刻,自己是怎样的决绝,自己是怎样地面对同一扇窗户下定决心似地挥舞着手臂。那一刻,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都要自由,都要坚定。而那个夜晚正被秋水镇游移不定的混乱的时光迅速席卷而去,只留下了倒影,姿态和些许的气息。她的世界曾经在那一晚之后为一个新的目的而盛开绽放,曾经拥有过不停歇的陶醉和眩晕。可如今,她的世界只有母亲的诡异笑容以及无孔不入的目光,那些笑容中包含了太多的复杂内涵。一时难以参透,但是性质却绝对可以立刻判断。李慕兰闭上眼,又睁开眼。满脑子都是冯潇芸抖动的唇线。

    夜很深了。深的可以听到周先生家帐篷旁圣火的声音。

    哔哔波波,哔哔波波,哔哔波波。木柴沾了些湿气,不断地发出碎裂的声音。

    李慕兰忽然想到了薛凡,他一定在满地残阳的时刻无奈地离开了属于他们的山谷,他曾以为她一定会来,他曾那么相信她与他的约定,而自己留给他的不过是蔓延无际的等待和孤独。她想象得出他失落的身影如何缓慢地陷入血红色日光的包围,那个时候,她不在身旁。

    她想立刻跑出去,想立刻来到那个山谷,想立刻知道薛凡到底怎么样。她想让时针飞快转动,让黑夜和白天立刻互换位置,让午后即刻来临。那时候。。。。。。

    那时候,他是不是还在?或者她兴冲冲地跑出去的时候能找到的不过是昨天等待薛凡的同样的遍布山谷的空旷,也许命运正在玩弄一个阴险的,让他们轮番品尝失之交臂的痛苦,然后最终知难而退。

    它也站在母亲那边吗?拿自己是不是只剩下薛凡?当整个世界都与她为敌的时刻,她所能做的只有和他在一起,她只有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抵抗这些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是么?

    灯光熄尽了,除了杯水车薪的月光,没有谁可以控制整个秋水镇陷入黑暗,火焰的声音也渐渐遥不可及。只剩下轻微的回响,像是木柴的呻吟,也像是谁的低声倾诉。在这个夜里变得混沌不清。

    她终于睡着了,她在睡梦里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下定决心。

    午后的到来早的让人心惊。阳光依然刺眼,四散的热气从青石板的每个孔隙中探出头来,然后心安理得的结伴而行,逗引出声嘶力竭的蝉鸣和秋水镇盛夏的诸多固定场景。李慕兰吃完饭。看着还在吃的母亲和父亲,忽然说:“我出去了。”

    “去哪?”冯潇芸头也不抬。

    “出去。”李慕兰随即给了答案。

    冯潇芸对这个范围广大的答案似乎并不满意,昨天的胜利让她深信自己的无坚不摧。于是她又问了一遍:“去哪里?”

    “出去。我和云芳没约定地点。我先去找她。”

    “是么?”

    “是啊。昨天都和您说过了吧。您应该知道吧。”

    “知道。我是问你去哪?”

    “去吴云芳家找她,昨晚您不是没去么?我总不能让她觉得我言而无信,我这就将功补过去。”李慕兰的声音忽然打了起来。说完,还看了冯潇芸一眼。

    “呃。。。。。。昨晚。。。。。。我给忘了。”冯潇芸忽然没了言语。

    “您忘了不要紧,我这不得去说么。昨天约好的,我变卦,人家怎么办?”李慕兰感到了母亲的笑容有些不易察觉的松动。

    “那,那你去吧。快去快回,外边也是热得很。你妈也是怕你晒着。”李广元赶忙圆场,他看出了这段对话里四溅的火星,生怕这场熊熊大火烧掉了自己生活里的所有宁静,赶紧接了一句折衷的回答。

    “谢谢爸。”李慕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却没有离开冯潇芸,。

    冯潇芸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急急散去的凌乱脚步踩得生疼。她仍然对那个“她”的性别满腹狐疑,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一句。她看了丈夫一眼,默默地转身回房。

    院子里只留下哑然的李广元和“砰”的一声闷响。


    李慕兰几乎是一路飞奔到达山谷,她不得不加快脚步,这有这样才能压制自己胸腔内蠢蠢欲动的忐忑不安。她在每一处路口都气喘吁吁地仔细分辨,生怕自己迷路,实际上她明白自己也是在拖延,她生怕自己兴冲冲地赶到那里,迎接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薛凡。

    熟悉的入口在眼前铺展开来,一点一点的进入她的视线,她有些害怕了。从这里就直接可以看见那棵大树,只需要在转一下视线,那块他们两个的世外桃源就可以尽收眼底。

    可是她闭上了眼睛。她本来决定如果他不在,自己转身就走,她知道如果自己在那棵树下停留太久,泪水和悔恨会把自己完全吞噬。她在这个时刻不需要睹物思人的想念和缅怀。

    “慕兰。”依旧是那个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渐渐地向这里靠近,步伐很慢,似乎还在确定和怀疑之间左右摇摆。但是她听得出来那声呼喊中溢于言表的欣喜,他没有怨她。

    李慕兰鼻子一酸。

    薛凡跑了过来,一把拉住李慕兰的手,随即把她抱在怀里。又叫了一声“慕兰”,李慕兰听得出这里有些失而复得的苍凉。她也紧紧地抱着薛凡。

    现在可以哭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

    “傻瓜。我怎么会。。。。。。”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

    “傻瓜,不会的。。。。。。”

    “我知道我不能再去你家找你了。我只有在这里等着你。我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觉,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傻。。。。。。”李慕兰忽然抬起头看着被憔悴爬满的薛凡的脸颊,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我刚才不敢确定是你。我害怕又在做梦。这个夏天我被幻觉缠上了,我其实是不怕做梦的,就算是醒来一无所获。可是这个梦。。。。。。我。。。。。。”

    “傻瓜,我来了。”李慕兰觉得一种酸痛感在鼻腔里日益膨胀。

    “别。。。。。。哭。”薛凡有些手忙脚乱地想去找手帕。李慕兰却紧紧地抱着他。

    “没。。。。。。没有,我是。。。。。。高兴。”李慕兰的回答有些结结巴巴。

    “你娘,她。。。。。。没有。。。。。。”薛凡叹了一口气,问。

    “没,没什么。没什么的。”李慕兰摸了摸薛凡的脸颊,挤出一个笑容。

    山谷里的蝉鸣渐渐地沉入一片如海的绿意之中去了,阳光被树杈和枝叶悉数击溃。整个山谷都静默了,静默的只剩下他们的心跳声。

    薛凡摸了摸李慕兰的头发,平时的她总是任由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而这时候却扎成了两个辫子。薛凡耐心地看着这两条辫子,它们似乎是一对会飞的翅膀。

    他们就这样凝视了很久。

    他们都尽量用表面的平和掩盖内心的翻江倒海。他们都尽量抱紧对方,似乎是在此之后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竭力地挽留着稍纵即逝的幸福时光。李慕兰在这个时刻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临走之前母亲的表情,想起了昨晚的一切,忽然有一种复仇的快感。她无数遍地回味着冯潇芸望着她远去时的眼神,那些眼角眉梢的沮丧和敢怒而不敢言让她开心。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薛凡满脑子的地久天长良辰美景,昨晚的一切渐渐地被他抛诸脑后。他看着李慕兰的眼睛,看着李慕兰眼睛中的自己,暗暗地觉得幸福。

    蝉鸣又渐渐地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远方的纤细云朵有些变成了浅灰色。阳光渐渐被遮挡住了,只漏下稀疏的光线。似乎,秋水镇的雨季再一次姗姗来迟。空气开始沉闷起来,微风,树叶开始随着地上的野草一起摆动。从暗无天日的茂密树冠上传来一两声奇怪的鸟鸣。

    远方有微小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太过于微小,完全可以排除在外。一个身影随着声音而来。青云妈放慢了脚步,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遇见这样的奇事,她浑然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延年益寿的圣药,把它们胡乱地在地上一丢,就近找到一棵树干粗直的树木,要仔细地看出依然沉醉其中的男女主人公。青云妈的视力并不好,她分辨了好半天才看出些端倪。紧紧相拥的薛凡和李慕兰简直称得上是秋水镇最大的秘密。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扶着树干的双手有些松动,险些摔倒。她顾不得捡起自己的草药,便直接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的一条小路销声匿迹。

    李慕兰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她赶忙扭过头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脚步。。。。。。你听见了么?”

    “没有。”

    “我刚刚,听到。”李慕兰有些害怕。

    “是你昨晚太累了吧。你看这天又快要下雨了,没拿伞,我送你回去吧。别淋着雨。”薛凡看着她。

    “嗯。”李慕兰点点头。

    两个人随即肩靠着肩离开了山谷。薛凡一直看着李慕兰的脸颊,他还想再捕捉一个笑容。他知道自己看不够。李慕兰却没有再笑,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寻找。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山谷。

    夕阳终于从越来越浓密的云层中探出头来,有些灰暗不清的草丛重新变得清晰可见了。

    两个人的脚印被夕阳一一填充成一勾深郁的血红,在离那些脚印不远的地方,一个布包和一些散乱的药草在夕阳下越发明亮。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5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山雨欲来风满楼。

    声势浩大的风和雨水果然在夕阳消失的时刻席卷了整个秋水镇。整块天空顿时变成一片铅灰色,深的似乎能拧出水来。风不知道是从何处刮来,只是把秋水镇所有的树木都摇晃的东倒西歪,好多树叶在猛烈的折磨中纷纷跌落,不久之后地上就浮起了一堆深绿色的尸体,看的人触目惊心。秋水镇的雨季正在以一种近乎暴虐的方式证明自己归来的决心。它裹挟着尘埃雨水和恐惧扑面而来的时刻。秋水镇在一片灰色中只剩下一影浅浅的轮廓。灰尘在秋水镇的每一条街道中闪转腾挪,寻找每个缝隙趁虚而入。满街都是木质板门在风中被敲击的声音。暴风还顺便熄灭了周先生门口的圣火。绛红色的帐篷也应声倒地继而分崩离析。只剩下孤单的篷布在风中挥舞。上面满是灰尘。周先生和婆娘应声而来,却在开门的瞬间被风沙迎面击中,毫无招架之力。四周的风声几乎吞没了周先生和他的婆娘断断续续的嘶喊。

    “圣火要紧,圣火要紧。”

    “先生。”

    “上天降罪啊,上天降罪啊。”

    “先生,你,不碍事吧。”

    “混账,还不和我一起跪下赎罪。”

    浅灰色的秋水镇在毫无止歇的巨大风声中陷入混乱。各家各户都紧守着自己的门板和窗台,生怕一个不下心让自己的屋子成了沙漏。灰尘不知道从哪里来,更让人迷惑的是摇摆不定的风向。有好些房子被掀掉了瓦片,瓦片在街道上摔出巨大的声响中间夹杂了好些孩子的哭闹声。

    情况似乎持续了好久,暗无天日的天幕终于渐渐散去。把整个秋水镇留给了他们司空见惯的雨水。外面响起了持续的滴答滴答声音,渐渐地颗粒越来越大,在门板上敲出更为强烈的声响,随后声响渐渐地削弱了,雨声变得密集而且整齐划一,水雾开始遮天蔽日。周先生和一干人等费劲心力乞求的良辰美景再一次成为泡影。秋水镇的雨季所做的不过是暂时远离,继而变本加厉地偿还所有。周先生在帐篷的篷布下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用来卜算凶吉的前朝铜钱,他不顾自己的长袍被浸湿的危险,狠狠地踢了帐篷一脚。

    人们渐渐地从各家门板后面探出头来,雨伞重新成为秋水镇的生活必需品。他们都想看个究竟,却只看见街上的青石板上有不少摔碎的瓦片和混着灰尘的泥浆。风已经止息,天色有些灰暗,水汽无孔不入,空气有些莫名其妙的潮湿。忽然一道闪电再一次划破秋水镇的天空,在东南方向落下,天空一暗,所有人都有些害怕。

    李广元看着天空,忽然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沈晚晴的死亡也曾拥有如此一致的悲壮和肃穆。只是那时侯天空已经全黑,一道闪电照出了薛宝常扭曲的面容和薛家父子的满目哀戚。他拍了拍衣服,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秋水镇的雨季一如既往地将各家各户的疏离。预计本来就是沉默的季节,冗长的雨水只能让所有人意兴阑珊。可是这一次,秋水镇的雨季却没有阻挡所有人交头接耳的强烈渴望。雨水让留言的体积成倍的增加,膨胀,最终完全不可辨认。青云妈自然是主角。这位秋水镇的社交名媛从来没有放弃对于事件的好奇和讨论的热望。李慕兰和薛凡的故事实在是雨季来临之后极好的消闲题材。他们的朝朝暮暮与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之间的丝丝缕缕的微妙联系也是极富讨论价值并且足以满足青云妈以及一干妇女的旺盛好奇心的。于是,所有人都参与到薛凡和李慕兰的世界中去,他们的朝朝暮暮成了秋水镇大部分妇女的事业。消息迅速传开,从东门到西门,从镇头到镇尾。秋水镇在讨论中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癫狂。

    最为激烈的自然是青云妈的阵营。青云妈一直保持着权威者的微笑,她感到幸福,她看着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更感到幸福。她不时地纠正着一两个不正确的发言,继而提供一些旁枝末节的重要线索。

    “啧啧,现在的青年人都了不得,在大路边也是你恩我爱的。我们那时候哪有啊?”卖豆腐的黄婶有个豆腐西施的雅号,她在听到故事的时候,首先表示了羡慕。

    “可不是,那个亲热劲,你们可没见过。恨不得把对方抱的喘不过起来。是不是?青云妈?”刘太太的发言给出了一个颇具真实性的画面,临了还不忘记让权威给与鉴定。

    “是,可不是么。刘太太,你可说的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青云妈连忙附和,刘太太感激地冲她笑了一下。

    “这是哪里跟哪里啊,这两个人平时也不见一起说话,可就这么好上了。真是奇了怪了。”范婶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向来和冯潇芸私交不错,李慕兰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本能地表示了怀疑。

    “罢呦,范家太太,遮丑是遮不住的。你和冯潇芸的关系谁不知道。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我为什么要说谎?”青云妈一看到有人偏离主题,立马以身作则地纠正方向,然后看了一眼其他几位,说:“是不是啊,姐妹们?”

    “就是!”大家连忙帮忙。

    “青云妈,除了抱着那点,你就没看到别的?”许四娘话里有话,边说边冲着青云妈笑。

    “你是说,那个?”青云妈很快明白了意思。

    “该不会没有吧?”许四娘又说。

    “怎么会?都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谁不知道。不过都是小孩子,说出去可不好,这个我可是知道。”青云妈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宽宏大量,替别人着想。

    “哈哈哈哈哈。”屋子里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笑声。

    “这事情,双方父母知道么?”张家婆娘问。

    “怎么会知道呢?肯定不知道。”许四娘抢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黄婶有些不服气。

    “那你去问冯太太去啊?”青云妈认为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急忙制止。这样的时间一旦名正言顺,就失去了讨论的价值,那她的苦心观望就变得毫无意义。她要把注意力全引导在男女主角的身上,只有这样,故事才可以永不止息。

    外边又是一声雷响。沉闷,悠长,有些像是抽泣。天黑了,所有人好像还没有停止讨论和争辩,他们要尽最大的努力从这件事情中攫取他们所需要的种种养料,所有人都意识到雨季会继续蔓延,他们需要一些额外的刺激。

    在这个夜里,只有李慕兰和薛凡浑然不觉。他们不知道,以他们为主角的故事已经在所有人的口口相传中变得越发的光怪陆离。这段偶然的路遇在所有人的想象力的滋养之下不断地丰富着激动人心的旁枝末节,渐渐地延伸和圆润。它甚至被套上了诸多因果关系,譬如说秋水镇的突如其来的雨季,譬如说秋水镇接二连三的沉闷雷声,譬如说李广元和薛宝常的还处于推测阶段的爱恨纠葛。这个本来波澜不惊的故事在所有人的添枝加叶下变得羽翼丰满跌宕起伏。

    在这个夜晚,薛凡做了一个梦,他在独自等待李慕兰,当时已经是夜晚,他百无聊赖地看着远方的星空,数着川流不息的闪光的斑点,忽然肩头一沉,一颗星星忽然从天上坠落到了他的肩头,等他回过头来,发现肩上的竟然李慕兰。

    在同样的时刻,李慕兰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四面八方都是一张张露出牙齿的嘴唇,它们渐渐向她逼近,咬碎了她脚下的柱子,发出连绵不绝的的巨大咀嚼声,她忽然感到台子的根基被咬断,自己向下一沉。

    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她一身冷汗地坐了起来,发现外边已经天亮,窗外有持续不断的脚步声。李慕兰侧耳听听,觉得很陌生。然后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急迫,而且压抑。她听得出来母亲的声音,只是奇怪为什么这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完全没了往日的杀伐决断。她听到母亲说:“这事情是真的么?”声音有些发颤。

    “可不是,潇芸,要不我哪敢开这个玩笑。”陌生的声音有些着急。

    “是谁?”

    “林家婆娘。她说她都看见了。话不好听。”

    “又是她。这个。。。。。。”冯潇芸的声音明显地一顿。

    “她那张嘴啊,听风就是雨的,昨晚我就说了,没想到她们还通通不让我说。青云妈又是证明,又是指挥,可把她神气的。”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满。

    “我。。。。。。怎么。。。。。。。就。”冯潇芸欲言又止,但是李慕兰听得出她在咬紧牙关。

    “别太往心里去,谁都知道林家婆娘的性子,再说慕兰也不小了,这样,也不算太怎么,是不是?”陌生的声音试着劝慰。

    “好,不碍事的。谢谢,要不,在这里一起吃早饭吧。”冯潇芸的话被强行组合,李慕兰听得出,她在竭力避免一字一顿的不正常状态。

    “不了,要先回去呢。我先走了。”接着是脚步渐行渐远。

    李慕兰忽然明白,昨天的声音并非是她的幻觉,而是确有此人,更不幸的是买这个人竟然是这位向来热衷于煽风点火的秋水镇社交名媛。李慕兰顿时觉得汗多了起来,手心莫名其妙地抖个不停。

    她怕。

    自己的门并没有被打开,李慕兰以为母亲会直接打开房门教训自己,她知道这一刻冯潇芸有太多的理由以一切手段对自己进行惩罚。她的心脏紧紧压住喉头,满屋子都是心跳的声响。脚步渐渐消失了。并没有伴随着开门声。

    冯潇芸有些吃惊,这个时刻自己被愤怒和痛苦填塞殆尽,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有些头晕,送客之后靠着门喘了口气,她记起先生还没有起床,他昨晚说很想吃蛋羹,自己得去天台上拿鸡蛋,台子并不高,冯潇芸却走了好久,旋转的楼梯似乎缺少劲头,她时不时地捏捏自己发软的腿,深深地吸口气,在继续往前走。这样的感受,让她记起在很久之前的雨天里,自己望着薛宝常和沈晚晴亲昵地共用一把伞从自己面前走过时的自己。无力,困乏,辛酸,五味杂陈到难以描述。她终于到了天台把手放进鸡窝的稻草中,摸出了两个鸡蛋。她渐渐向后退,可是却意外地一脚踩空,直接从台子上摔下来,掉落到下面的草垛上,发出“砰”的闷响,随即扬起了些许草灰。

    李广元和李慕兰同时从屋子里跑出来,他们显然都听见了刚才的声音,他们四处寻找,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观照,却一无所获,李广元打开门,跑到屋外,在草垛中发现了妻子,冯潇芸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刚才的一脚踩空对于她来说太过突然,因此当她看到丈夫的时候,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潇芸,你怎么?”李广元想扶却又害怕她是伤在哪里,没敢动,只是抓住她的手。

    “摔。。。。。。摔。。。。。。”冯潇芸感觉一口气压在心里,吞吐不下,说话也结结巴巴。随即她觉得有些缓过劲来,说:“不碍事。”

    李广元一脸疼惜,回头就叫女儿:“慕兰,赶紧过来。”

    “嗯。”那边的回答有些犹豫。

    李慕兰随即出现在草垛前方,一脸惊异地看着母亲:“妈。。。。。。”

    “咱们一起用力,把你妈抬起来。”李广元看着女儿说。

    李慕兰赶忙走过去,伸出手。说:“妈,你没事吧?”

    她的手被一把推开。力道大得惊人,

    “妈。。。。。。”李慕兰忽然说不出话来。

    “滚。”冯潇芸几乎是喊叫。

    “滚,别在这装,你这个。。。。。。畜牲。。。。。。。”上一次喊话似乎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冯潇芸缓了口气,又骂。

    李广元看着妻子,又看着女儿“潇芸,你这是?”

    “你问问她,你问问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问问她。”冯潇芸终于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带着哭腔的喊叫划开了东门清晨的沉静的雨幕,传出好远好远。

    “潇芸,怎么了?”

    李广元忽然明白,这一切似乎绝没有睡摔倒这么简单。他拉着妻子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表示安抚。

    秋水镇的雨季让一切重归混沌。

    李广元将信将疑地看着女儿:“慕兰,你?”

    没有回答。

    李慕兰只是站着,面无表情的站着。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51: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今天依旧缺乏阳光,雨水依旧不断坠落,李慕兰看着母亲躺在湿漉漉的草垛中间,有些暗暗的心疼,但她知道,冯潇芸注定不会接受她的搀扶。

    李广元没有再问女儿,只是直接拉起妻子,扶着她走进屋子,他似乎暗暗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冯潇芸和丈夫慢慢地移动着,在走过女儿身边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漫长的凝视,李慕兰回过头,她知道,凝视的意味或许过于深长,还是不看为好,可是她完全明白了,她的秘密和短暂的幸福已经接近尾声。她明白冯潇芸的处事方法,她向来是保持了对于事实的预见性和洞察力,她向来了解每一个与她相关的人物的最为微妙的心理状态,她会对一切超乎她容忍和赞许范围的行为进行不间断的警告。在不断的旁敲侧击中改变事件的发展轨道,如果可以,那么一切安好,相待如常,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遗忘。如果执意妄为,也许一切都会不堪设想。李慕兰从来都是在她谙熟的模式中茁壮成长,极少出界,可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已经远远逾越了冯潇芸的所有信条。她没敢看冯潇芸递过来的眼光,因为她不知道,那眼光中,带有多少的愤怒,怨恨,失望。那种眼光带给她的也许只是噩梦,她大口的喘气,不敢再想。

    细碎的脚步渐渐听不见了,良久,传来的是卧室房门的一声闷响。冯潇芸和李广元把整个秋水镇的雨季关在屋外,同时也把女儿关在屋外,留给她一场冰冷的小雨和整个世界的空旷无依。

    这对情侣终于在这个时刻殊途同归,虽然时间有些姗姗来迟。当时的薛凡面对的是秋水镇盛夏特有的磅礴雨声,整个世界再一次当面弃他而去,告诉他他的存在毫无价值。他曾经想要融入的世界对他不屑一顾。而这个时刻,李慕兰看着远去的父母,揣测着母亲的眼神,渐渐地心灰意冷,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李慕兰在雨水中站了很久,几乎湿透,今天的雨水格外冰凉,完全没有了夏季水流带来的清澈,李慕兰看着绵延一片铺天盖地的潮湿,几乎快要窒息。

    她还是要回去。她抬起步子,有些迟疑地走进屋子,院子里依旧空无一物,父亲和母亲还没出来,从他们的卧室里,可以听到母亲低声的哭泣,她一边哭泣一边说着什么,声音在雨声中零零散散,不易分辨,可是李慕兰知道,这些话大概和自己密切相关。母亲完全有理由用愤怒的嘶喊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和愤怒,当然,她也的确会这样做。李慕兰默默地站在雨水中听了一会,终于从夹杂着哭泣的倾诉中听出了自己和薛凡的名字,冯潇芸似乎竭尽全力地把这两个名字以各种语气分割消磨。

    李慕兰抬起右手,敲了敲门。哭声忽然停止,接着是缓慢的脚步声音,每一脚都似乎在仔细斟酌,卧室的床距离房门称不上遥远,可是李广元却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若有所思,犹豫不决。李慕兰走进去,看见冯潇芸的泪水已经被人为地结成了冰霜,当李慕兰走进屋子的时刻,冯潇芸的目光明显地锐利起来,她以极快的速度收去在丈夫面前的哀哀欲绝,显示出仇恨的色泽。李慕兰依旧没有看着母亲,只是低下头,问:“妈,您没事吧?”

    冯潇芸把头直接挪向另一边,没有回答的兴趣。

    “妈,无论你听别人怎么说,说得多么严重,我都希望,你相信女儿,当然,传言总是有原因的,可是只听传言,也未免偏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您,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和我有关,可以问问我这个当事人,不是只听别人的一番话就生这么大的气。”李慕兰尽量让一切话语变得委婉,她一一梳理它们的锋芒。

    似乎觉得不够,她又慢慢地说了一句:“您注意身体,犯不着为这个伤身。”

    冯潇芸依旧沉默,只是用双手抓紧被单。李广元靠近妻子,用热毛巾帮她热敷一块膝盖上的瘀伤,没有抬头。

    李慕兰看着母亲,看着母亲的沉默,也一同沉默地站着。一件事情的突发似乎改变了这个家庭一切世间的运行轨道,所有人都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你没错。”冯潇芸忽然说出一句话来。李慕兰本来期待冯潇芸极尽愤怒的言语包围,却没想到她吐出这样一句。

    “你没错啊,有错的是我,是我看不严,让自己的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被别人看见,还被所有人知道,你自然是高兴了,哪都能跑,哪都能去,又找到了如意郎君,两情相悦,是不是要比翼双飞啊?我本来就知道要出问题,紧赶慢赶,还是出了问题,你们爱的痛快了,别人顶多说你们伤风化,反正你也不打算要这个脸,我们不一样,我们还要靠脸在秋水镇活下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女大不中留,看见好男人,怎么还能记得自己也是爹娘生的。薛宝常的儿子和他爹一样,一样啊。呵呵,八字自然也是一样硬。当然,脸都不要了,还会怕死。只是可以我们在秋水镇的老脸都一起丢了,教女无方,门风不正,以后大家可不缺说的。”冯潇芸面无表情的叙述完毕,甚至还朝李广元无奈地笑了一下,室内的温度越来越低,李慕兰有些冷了。这些话以始料不及的速度传入她的耳孔,一句比一句凶狠地敲打着她回忆深处的美好,只到美好只剩下一叠无法拼合的碎片。李慕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一脚踩空。

    “害怕了?害怕就别去做啊。做都做了,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不要脸的东西。”冯潇芸自然敏锐地观察出女儿的些微变化,她补上的这一句,让李慕兰感到眼前一黑,四周的墙壁似乎也开始旋转。

    “我。。。。。。”李慕兰忽然觉得什么卡在喉咙里,难以吞吐,她知道,泪水已经将要从眼眶夺门而逃,可是她必须忍住,她不能让已经被骂得如此不堪的自己,在冯潇芸面前再背上懦弱的标签。她别过头去,用尽力气忍着,直到感觉到泪水全部被自己咽进胃里,才扭过头去。

    李广元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儿,说:“去给你妈抓点药,治瘀伤的,西门陈家药铺,去吧。”

    李慕兰怔怔地接过钱,然后向门外走。冯潇芸的声音再一次飘来,这一次是给丈夫:“你还给她钱啊,你不怕她跑了?说是去抓药,说不定又是佳期私会去了。”

    李光远没有吭声。

    房门咚的一声闷响,被完全关上。李慕兰再一次冲进雨水中,泪水终于可以随意流淌了,这个时刻,雨水可以帮她掩盖一切,李慕兰感觉不到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哭泣,自己只是其中之一。雨水居然这样轻而易举地从空中掉落,没有隐瞒,没有停顿,没有压抑和控制,实在比所有的人类幸福太多,李慕兰忽然想起自己强忍泪水的那个瞬间,忽然想起冯潇芸的锐利眼神,忽然想起父亲的默不作声,忽然想起冯潇芸最后留给她的话,她把这句话反复掂量,最终相信,这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最具备个人色彩的临别赠言。身体里忽然有声音,不是因为肚子饿,好像是什么在喷涌,她没有想到只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她的内心千疮百孔。她本来只是希望,冷战可以和解,即使她和他的良辰美景暂时不被接受,也总有被谅解的一天,那一天的黎明,她曾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接受这个少年的爱慕和温情。可是在那以后,她也试图从冯潇芸日渐冰冷的眼光中寻找和解的可能,她需要认可,也需要支持,她需要祝福,即使她暂时得不到,但是她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如愿以偿。可是这个时刻,冯潇芸的所有句子完全刺穿了她本来便不甚牢固的希望,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这种对待仇敌的方式告知她,她所期待的幸福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

    眼前的路几乎被雨水和泪水一起淹没,模糊不清,四周都是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杂乱无章,令人烦躁。李慕兰依稀记得药店的路线,可是她没有加快脚步,她依旧缓慢地迈着步子,似乎是在寻找,似乎是迷路了。她的衣服已经湿透,她完全可以早一点找一个避雨的地点。可是她忽然害怕人群,忽然害怕拥挤的目光,忽然害怕整个秋水镇所有人的眼睛,那种眼睛因为某种传言而变得异常诡异,总是从不同的角度纷至沓来,似乎想要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搜刮那些与传闻有关的蛛丝马迹,目光无孔不入,将她团团包围,然后把她紧紧捆绑,从她的指缝一圈一圈地围绕,最终将她与世隔绝。她明白这样的目光背后的含义,除了好奇,除了亲近热闹,除了一拥而上的盲目简单,还有一些潜滋暗长的鄙夷和爱好残忍的哂笑。她不想过早地被这种目光注视,不想成为除青云妈之外的秋水镇餐桌上的另一个焦点。她知道人言可畏,知道积毁销骨,知道众口铄金,知道所有的人物的想象力会把时间本身变得面目全非不可捉摸,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走得很慢,但是终于走进了药店,陈家掌柜,一脸麻子,看见李慕兰的时候,惊异只是稍微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消失在一脸的肥肉里,他带着商人职业性的态度把他的好奇深深隐藏,看了一眼慕兰。说:“要什么药啊?”

    “治瘀伤的。”

    “当归,田七吧。这个不赖。”

    “好。”

    “各要多少?”

    “您看着给称吧。”

    “这可不成,您至少让我知道多大的伤口,多大的人,我才好给定量啊。”

    李慕兰本来希望买到就离开,可是谁知道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您,怎么了?”

    “没事,是个中年的,女的,膝盖上的瘀伤。”李慕兰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变得隐晦。

    “恩,知道了。田七五钱,当归三钱。”陈掌柜扭头向伙计喊了一声,随即开始算账。药店聚了不少的人,陈掌柜的声音瞬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些人赶忙向柜台投来目光。不少人看见了李慕兰,看见了李慕兰一身雨水,看见了李慕兰竭力隐藏的狼狈。于是本来有些平静的药店响起了一阵窃笑,继而是很多人的交头接耳。当他们听闻已久的风流韵事的女主角飘然而至的时刻,任何人都不会放弃评头论足的机会。几位屋角的女人讨论的尤其热烈,她们互相指责,又互相纠正,竭力陈述自己知道的真相,然后驳斥其他人的看法,她们的声音渐渐变大,似乎在那一刻,自己才是唯一的见证者,只有自己才能为这个当下最为重要的故事进行最为权威的注解。

    “你说的不是,那里是那样,抱着的时候我看见了,比这个紧得多。脸贴着脸的,比你说的那个亲热的多了,你只会编。”

    “谁说的,你真的看见了?你那只眼睛看见的?胡说,青云妈都和我说过了,我都是照实说,哪像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嚼舌头。”

    “都别吵了,我是亲眼看见的,那个热乎劲,哎呀呀,了不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对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呗。”

    “什么啊,我嚼舌头,你们别说啊。你们不也在说么?什么事情赖在我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愤怒地向两位同伴看过去,却发现,两位同伴都忽然木然,她顺着她们的方向,看到了李慕兰一脸愤怒地看着她们,手里握着装好的药包。纤细的手指在牛皮纸上擦出声响,药包越来越小。

    但是,药店的私语没有停止,知道他们看到李慕兰的眼睛,看到李慕兰的泪水从脸颊跌落,在被许多双脚踩踏之后十分光滑的地面形成了一条河流的时候,药店才恢复安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不再说,只是看着她。

    宁静很快被打破了,那个被她捏作一团的药包摔在了地上,李慕兰没有捡它,而是飞一般地跑出了药店。只留下逐渐放大的哽咽和散乱的脚步声,雨依然在下,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法辨认,李慕兰在雨幕中很快地消失了。

    “敢做不敢说啊,好笑,呵呵,还不让别人说。”

    另一个角落的声音重新点燃了药店中讨论的热情。所有人继续着自己的辩论,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些凭空出现的幻象。

    秋水镇的街道忽然变得极其狭窄,所有的路口都似乎无法通过,李慕兰忽然停住,四下张望,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她觉得冷。她停下来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世界,所有的熟悉都变得陌生了。

    她的哭声被雨水淹没了。

    她想,她迷路了。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5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雨水渐渐地大了起来,李慕兰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只好到街边的屋檐下躲雨。四周的墙壁被水汽彻底浸透了,有一种粘腻的湿滑,李慕兰回身一看,那面墙壁上有些古老的苍绿色似乎要紧紧地粘在她的身上。她赶忙向前走一步,雨又一次淋在了她的身上,李慕兰赶忙向后缩头。后背又碰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面,一种疼痛感以及疼痛之外的莫大苦楚随着血液在周身翻滚不息。让她差点再一次哭出声来。她回过头,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这幢房子,看了好久,终于辨认出,这幢房子属于开米店的钟家,这几乎是全镇最古老的一处建筑了,它在许多年的时光里目睹了秋水镇的诸多事件,男女老少依次由青涩走入老朽,疫病在每家门口都出阴险的微笑顺便将所有生命一并没收,它还见证过属于冯潇芸祖父的伤痛年代,那一年饥馑将潜藏于秋水镇每个角落的惨无人道依次唤醒,所有的生命只有吃食物和成为食物的区别,冯潇芸的祖父从此开始了他少年子弟江湖老的惨淡人生,记忆的伤痕深入骨髓,从那天起再没有愈合。李慕兰伸出手摸了摸那块让她的脊背疼痛万分的凸出去的老砖,有些怀疑,这个石块拥有的长达一百多年的浩荡历史。雨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慕兰知道,即使雨水停下来自己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令她窒息的,仍被称之为“家”的地点。她甚至不敢看见自己的母亲,她害怕那团隐藏在瞳孔里的深黑色火焰会把自己彻底烧穿。父亲最终派他去买药,他一脸僵持地把她打发出去,似乎是在驱赶闯入卧室的一只动物,他甚至在她刚刚迈出房门的那一霎那就关上了屋门,木质的板门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后背发出闷响。她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她明白她的父亲在秋水镇的崇高地位,她明白在这样的位置上的人物的脸面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而他断然没有想到,最终给自己泼来脏水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她明白自己的行为会怎样动摇处于大厦顶端的父亲赖以支持的根基。。她的父亲,依旧是很有涵养地没有像母亲那样充分地展示她的愤怒与疯狂。她已经感念于心。她忽然想起了冯潇芸的眼神,以及当她们四目相对的时刻,潜藏在她瞳孔内的深黑色火焰。那样的眼神她永远忘不了,她也从未看到,那样的眼神中有一种与风韵犹存的母亲毫不相关的茹毛饮血的趋向。她有些后怕,她感觉到那眼神中潜藏着的火焰随时都会扑过来,将她包围,然后把她变成一把四散奔逃的飞灰。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那种危险的临近,她转过头,似乎见到她依靠着的墙壁的每一个缝隙中都生长出一双这样的眼睛,无数双眼睛一起望着她,瞳孔中的火焰不停闪动,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她像是碰到了什么一样,两手向胸前收紧,抱住自己已经被淋湿的身体,檐下的地面格外的湿滑,她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忽然想起自己被薛凡拥抱的时刻,温暖,安然,有些困倦的舒适感。她忽然想念起薛凡的怀抱,她不知道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刻,这样的怀抱,还是否值得自己日夜期盼。

    街边忽然闪过两个女人,都用雨伞盖着脸,无法看清。但是她们似乎都看见了李慕兰。她们并没有停下来,但是放慢了脚步,在秋水镇的雨季里向来缺少可供玩味的奇闻异事。她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么美好的机会。她们慢慢地从李慕兰身前走过,发出轻微的笑声,这种笑声在她们从李慕兰身边走过的时候逐渐变大,随即成为了大笑。其中一个尖利的女生一边压制住自己的笑声,一边说:“那个就是李大小姐啊,容貌不错嘛?怪不得那么风流呐。可惜人靠衣装,李大小姐再天生丽质,如今也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啦。”

    “是啊。落汤鸡,兴许是叫她家里给赶出来的吧。看着也真可怜,不过想想她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值得同情。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厉害啊。我听青云妈说了好多她的事情呢。”另一个声音粗的随后接过话茬。

    “说什么?”声音尖利的那位显然耐不住挑逗。

    “这个。。。。。。你哪能听呢?都是些你恩我爱的事。你才多大,胆子可不小。”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胆子大?你可说的不是。我胆子大还能好好的在这里走来走去,胆子大的在那里站着呢。”那个人似乎指了指李慕兰。

    “全镇都知道了,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晚上就去问青云妈去。”那个人又补上一句。

    雨声渐渐地沉下去,似乎是专门为了让李慕兰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记在脑海。两个路人渐渐走远,把这条空旷的街道和伫立在街道上一百多年的老房子以及它的沉重回忆全部留给李慕兰。李慕兰如梦方醒地向后一倒。纤细地手指一把扶住冰冷的墙体,抓了一手持久不退的悲感与苍凉。

    两个女人的脚步终于彻底消失。

    现在可以哭了。

    但是,记住,整个秋水镇的所有眼睛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正从各个角度窥伺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现在,不可以,哭出声响。

    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眶坠落,不可以呼喊,不可以求援,李慕兰只能期望,泪水能够带走所有的伤痛,虽然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想。哭了很久,她忽然想起了薛凡,忽然想起了久违的温暖。于是,李慕兰站起身来,一头沉入连续不断的雨水,跑向薛凡的家。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路似乎十分漫长,青石板被淋湿了本来就很是湿滑,李慕兰的鞋子里面储存了不少水分,总是意外地失去平衡。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薛凡的家门,用手在门上拍出了很大的声响。

    “谁?”里面是薛凡的声音。

    “是我。有事。”门外的声音有些畏畏缩缩。

    “慕兰?”薛凡说着随即打开房门。

    “嗯。”李慕兰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这是。”薛凡看着一身湿衣服的李慕兰,有些吃惊。“赶紧进来,外边冷。”他一把拉住李慕兰的手,把她拉进来。

    “发现了。”李慕兰一边向里走,一边看着薛凡的眼睛。

    “发现什么?”薛凡有些不理解。

    “我们。。。。。。在山谷里。。。。。。被别人。。。。。。看见了。”李慕兰几乎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

    薛凡忽然间明白了判若两人的李慕兰的一切潜台词。他也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最近每天坐卧不安,在自己问他的时候,他又总是推说身子骨不舒服。薛凡只能在一旁看着父亲的脸色逐渐暗淡。今天干脆连早饭都没吃就出去了,说是不放心母亲的坟,害怕雨水太多冲塌了。父亲昨晚很罕见地和他主动说话,告诉他自己和母亲当年的事情。这些往事,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从来没听说过。父亲告诉他,只要爱了,就别想别的,直接一条路走下去,什么也不顾。他对这一番言论大为惊异,他本来想笑,可他的笑声却在行经喉咙的时刻被父亲的目光生生掐灭。父亲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然后,继续把楼梯踩出满屋子的吱吱呀呀,走上楼去。

    薛凡自己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他根本没有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他从青云妈和青云的口中,零零碎碎地得知了少许父亲当年的尘封往事。可是,即使有这些故事作为铺垫,他也绝不相信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

    父亲一早就出去。没有给他再次询问的机会。他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放在灶台上的饭菜,以及一张字条:“雨大,恐对泥土不利,去修整,今日晚归。父字。”

    他看见李慕兰在理头发,忽然从回忆中梦醒。问了一句:“你还没吃饭吧?”

    “嗯。”

    “家里。。。。。。”薛凡一边问一边看着李慕兰的眼睛,当他看到李慕兰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的时候,立即收住话匣。走到灶台前把饭给她热了。

    “吃吧。没什么东西,天冷,暖暖身子。”薛凡把碗端到李慕兰面前,然后把一件自己的衣服丢给她,让她换下湿衣服,自己帮她去烤干。

    “薛凡。。。。。。”李慕兰的声音有些走样。

    “吃,先吃完了再说。听话。”薛凡扶着她的肩膀,给她拉衣服的褶皱。

    “我的衣服有点大。”

    “不碍事的,很好。”

    然后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咽饭声,李慕兰看着薛凡,暗暗下了决心。

    “薛凡”

    “嗯。”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好么?”

    “好。”

    “你先要答应。”

    “嗯。。。。。。好。”

    “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我也受不了这里的一切了。我想走,现在就想,你能陪着我去么?”李慕兰随即看着薛凡的脸颊,他知道自己给他提了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沉默。室内的水汽奔流不息,声音清晰可闻。李慕兰又看了一眼薛凡,他依旧没有说话。

    “你不答应,我不怨你。我知道,太突然,也太苛刻,很不好。你别为难,如果不行,你就说,没什么。”李慕兰边说边站起身来,她想,也许,自己要一个人离开雨季的秋水镇了,她在这一刻暗暗地觉得母亲当时做的对,也许这位独具慧眼的女性早已经预判出结局的不圆满。只是她不方便提供真像,无法给予确定的论断。

    薛凡直接走进了里屋。

    李慕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鼻子有点不自觉的酸楚,她也准备摘下已经烤干的衣服,离开薛家。

    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摘下衣服,把薛凡的衣服脱下来,静静地叠好。她想最后看一眼他的脸,这样,在她离开的时刻,才不会感觉到遗憾。她明知道母亲那里已经回不去,这个时刻她又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希望彻底破灭,心里有些混乱。

    薛凡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两把雨伞。李慕兰接过雨伞,却推开了包袱。

    “我不要了。”

    “我要。”

    “你?”

    “路上你不吃东西,我还要吃。”薛凡说的阳光灿烂。

    “你。。。。。。”

    “走吧,我舍命陪君子,和你一起走。”

    “你。。。。。。”

    “你什么呀你,走吧。”薛凡一把拉住她的手。

    “嗯。”李慕兰感觉到自己哭了。

    两个人迅速走进了雨幕中,他们没有确定的方向,大致目标是走向下游,李慕兰只是从母亲的口中知晓下游的一星半点。她告诉薛凡自己想再去家门口看一眼,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好。于是他们来到李慕兰家的门口,薛凡拍了拍李慕兰,告诉她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让她尽快完成愿望。

    “嗯。”

    李慕兰在街道的另一边看了许久,才起身,雨伞忘记了举起来,身子湿了一大片。她忽然发现这个地方,这个自己曾经梦想着逃离的地方,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割舍不下,她无法在一瞬间把长达二十年的致密记忆一笔勾销。她觉得心口被一根线绳牵着。另一头就绑在门框上,她起身每走一步,都会有一种骨肉分离的疼痛。薛凡扶着她的肩膀,希望她别太难过,这个时刻,薛凡很惊异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他只是想着如何让眼前的恋人重回幸福,只要可以做到,他就会十分安心。

    离开了李家,两个人顺着秋水河向下游走,两个人的步子都很快,过了不多久,就把秋水镇的大部分甩在脑后。薛凡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虽然前途未卜,两个人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是,毕竟达到了逃离的目的,薛凡很是开心。他一直在忙着走路,却从来没看李慕兰。他觉得走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天色也渐渐地晚了,也该休息一下了。就招呼慕兰坐下。

    慕兰坐下了,可是并不抬头。只是坐着,似乎周围什么都没有,她有些着急的把左右手扣在一起,像个迷路的孩子。她打开包袱,里边只有几个橘子和一袋炒米。她对薛凡说:“你也累了,来吃点东西吧。”就把勺子拿起来,让薛凡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喂他炒米,有时也自己吃几口,两个人都累了,一包炒米很快见底。薛凡坐了下来,雨停了,再过一会儿就是吃饭的时间了。远方升起了许多炊烟,乳白色的烟尘从不同角度冒出来,似乎还夹杂着许多食物的气味。李慕兰看了看炒米袋子,里边只剩下一把米,不知道可以吃多久。她又一次打开包袱,看了几眼几个有些小的橘子。随即把包袱包上,放在一边。关于冯潇芸祖父的记忆忽然占满了她的整个大脑,她忽然记得自己和母亲一起上坟的时候,坟上也供着和路边一样的花。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了。

    “薛凡。”

    “嗯。”

    “我们去哪?”

    “下游啊,不是你说的么?你倒是忘了。”

    “你认识那里的人么?”

    “不认识。我连去都没去过。”

    “那以后咱们饿了,可怎么办呢?”

    “这个,我没想好,暂时饿不着吧。”

    “万一呢?”

    “没想过。”

    “你说,父母最爱的是谁?”

    “儿子和闺女吧。我父亲老是这样说。”

    “那就是说,做了什么错事,都可以原谅了。”

    “应该。。。。。。应该是吧。。。。。。我小时候闯过好大的祸,我爸也没把我怎么样。”

    “那。。。。。。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嗯,应该是。”

    “那。。。。。。样啊。”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没什么。”李慕兰赶忙把自己的头低下来,把自己的一切想法都藏了起来。

    “呵呵,咱们说话也挺好的。”

    “嗯,你不是说陪着我么?”

    “是。”

    “那。。。。。。你陪我出来,可以陪我回去么?”

    “可以。。。。。。恩,什么,你”薛凡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李慕兰的眼睛。

    “你说,什么?”薛凡担心秋水镇雨季的幻觉又没有放过他。

    “我。。。。。。”李慕兰打开包袱拿出一个橘子。慢慢地剥起来,她的手指把每一块皮都撕了下来,很快橘子就干净了,连白色的绒毛也没留下,李慕兰在剥桔子的时候脸上忽然挂了一丝神秘的笑容,似乎是在揭开一个深藏的秘密。

    “你吃”李慕兰把橘子递给薛凡。“吃完了,给我指一下路,或者把我送回去,好么?”

    橘子被捏碎了,橘黄色的汁液顺着薛凡的指缝流了下来。

    李慕兰站起身,她忽然如此想念那个曾被她日夜诅咒的地方,即使自己回去依然会面对母亲的锐利眼神,自己也毫无怨言。显然,那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未来远没有现实引人注目。她仔细地看了一眼薛凡,有些内疚,可是这些内疚却忽然被胃部的蠕动声直接吞没。她向前走了几步,把雨伞交到薛凡手里,然后又向前走,她从薛凡身边走过,她的肩膀擦着薛凡的肩膀,她的声音随即到来;“对不起。”薛凡的眼神忽然与李慕兰的相遇,薛凡觉得那种冷硬的眼神似曾相识,他不禁退了几步。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飞转。

    冯潇芸。

    李慕兰走得很快,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看不见了。

    薛凡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们距离渐渐不可测量,薛凡有些难过。

    他忽然想起父亲昨晚给自己讲的一个故事,沈晚晴总是在唱【游园 惊梦】的【皂罗袍】的“良辰美景奈何天”是忽然哽咽,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知道那一天沈晚晴埋入黄土,他忽然明白了缘由。薛凡也忽然明白了,面对微妙和剧变,顿悟总是信手拈来。

    薛凡看了一眼渐渐袭来的夜色,忽然觉得幸福竟然如此匆忙。他静静地消融在夜色里,而他知道,他的下一次幸福还遥遥无期。(结尾)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4-6-29 22:01
  • 签到天数: 52 天

    [LV.5]常住居民I

    817

    主题

    1万

    回帖

    1万

    积分

    版主

    火之守护者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积分
    11350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病毒种

    QQ
     楼主| 发表于 2011-2-17 12: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花了一个星期慢慢看完。。。。转到一半就后悔了。。。。好多。。。。手都复制麻了。。。。
    我想,
    消失在红尘中,
    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19:37
  • 签到天数: 1355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99

    主题

    7218

    回帖

    7467

    积分

    超级版主

    Rank: 8Rank: 8

    积分
    7467

    管理人员勋章世界之心

    QQ
    发表于 2011-2-17 14:06: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多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数码宝贝世界

    GMT+8, 2025-5-3 16:56 , Processed in 0.064761 second(s), 21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